余春,初八日,晴。
人间四月,芬芳落尽,山寺桃花,始才盛开。
杭州的东南方向,有一座酒楼,其名,江南。
有一年轻男子,西装革履,英姿飒爽。站在酒楼大堂门口,嘴角含笑,不断与来来往往的人握手致意。
身后宾客满座,火树银花,人人面带喜色,热火朝天。
“今天,是咱们的公主白凤舞与王子萧十大喜之日,欢迎各位来到现场的嘉宾朋友见证这场浪漫的婚礼。”
司仪调动着气氛,一场盛大的婚礼于这江南酒楼,如火如荼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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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细雨,黄沙古道。
有一瘦弱青年,腰间佩刀,驾马疾驰。
身后扬起漫天沙尘,又被雨水打落,遮盖住来时路上的马蹄印。
青年眼如丹凤,眉似卧蚕,长发如墨散落在肩头,神采飘逸。
“前方有个小亭子,咱们避一避雨。”
青年身侧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暮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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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今天结婚的人千千万,唯有咱们老白家的姑娘最好看。翘首望,看新娘,身形苗条似仙女,风姿翩翩赛鹤翔,有如出水芙蓉娇艳美,赛过五彩金凤凰,还是新郎有绝招,梧桐引来金凤凰。
说过新娘说新郎,传说他是天外物,私自下凡寻真爱,一见钟情准新娘,永堕凡尘终不悔!
这真是才子配佳人,美女配俊朗,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对。”
底下的人哄堂大笑,纷纷鼓起掌为两位新人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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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乌云,渐渐遮盖不住火红的太阳,朦朦细雨被风带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芳香。
残破的凉亭中,两人对立而坐,闭目养神。
“出去往南走,有一座小镇,你可以在哪暂时安定下来。”
魁梧汉子率先打破沉默,看着对面青年说道。
“嗯。”
白念秋轻轻点头答应,和总管连日奔波,也终于到了分离的时候。
对于白念秋来说,自己如同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未知的世界,让自己感到新奇,想要探索的同时却又有些无助,恐惧。
看着头顶上的火红太阳,眼前的漫天黄沙,
白念秋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想家了,想自己的父母,想妹妹白凤舞,想自己认识的所有人。
心酸纵有千万种,沉默不语才最是难过。
总管忽然拍了拍白念秋的肩膀,伸手指着远方的云野,
“你看,这满目疮痍的世界,寂静,荒凉,破败。
就连上方的太阳,也显得不伦不类。
孤魂野魅横行无忌,处处散发着让人作呕的味道,让人充满绝望。
咱们这儿的“人”,命苦,但是咱这儿出去的人,不认命。
阴间总是喜欢把人分两类,总觉得生来就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高高在上,像咱们这种两世为人的,入不了他们的眼。
可在我看来,这有区别吗?
谁不是母亲十月怀胎?谁不是父母含辛如苦拉扯大的?
想家前先想想你的父母,亲人朋友。
你认了命,可能你的父母将来也要承受那遥遥无期的痛苦等待,像你今日这般无助。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万一你将来爬到了一个需要所有人仰望的高度,
这样,你才能让你百年后的父母亲人,不用忍受像你今日这样的无助。”
恍惚间,白念秋好像看到自己的父母,自己的朋友,如同行尸走肉的生活。总管的话触动了自己心里的某根弦,似乎之后的路都清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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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敬苍天,佳偶天成;敬黄土,喜结连理。
二拜高堂,敬父母,骨肉情,情如东海;敬父母,养育恩,恩重如山。”
婚礼在司仪的活跃中到达高潮,只是本应面带喜色的新人父母,却显得有些异常。
“一不留神咱们风舞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高堂上,头发有些斑白的妇人轻叹。
作为新人父母的她并不显老,若撇去鬓角的白发看起来也就三十几岁的年龄,身段尤在,风姿尚存。
“念秋要是还在,该多好,一家人就团聚了。”
妇人旁边坐着一名中年男子,眼角含着笑意,却在听到妇人这句话时脸色刷的一变,苍白,严肃,眼角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三年了,念秋是死是活咱们心里都清楚,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就凭空失踪呢?”
“老婆子,念秋没了,咱们还活着,咱不是更应该照顾好自己才是吗?这样,念秋这孩子才不至于在下面还牵挂咱们。”
“可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人尸两不见,凭什么就断定念秋不在了?”
话说到这儿,妇人眼眶微红,拿袖口擦了擦眼角,显然对自己这个牵强的理由也不认可。中年男子没在说话,反而是轻叹口气,这些年,每每提到此事两人都会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当年他们报了警,警察找了几天没找到,两人焦急之下,也出去试图寻找。网吧,球场,歌舞厅内,整整两天两夜,几乎把白念秋经常活动的地方找了个遍。
甚至八杆子打不着的一个奶茶店女子也没放过,就因为白念秋有段时间经常去她哪买奶茶喝。
其实找不到也对,连个人影都看不清的大雾天,谁会注意白念秋被推下水的过程,何况还那么冷。
“夫妻对拜,一拜一心一意,一往情深,白头偕老;二拜两厢情愿,两全其美,相濡以沫;三拜三生有幸,三星高照,志同道合。”
新人礼成,婚礼也到了落幕的时候。
“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亲友,女士们先生们,成家立业是人生旅途的重要里程,我在这里再次向两位新人和他们的全家表示衷心的祝贺,咱们有缘,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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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念秋忽然发现总管也不那么惹人厌了,以前总感觉总管冷血,无情,发起火来说杀人就杀人,十足的一个瘟神。可最后老头的死,总管的出山护送,还有几天来的相处,让白念秋首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感受到一丝温暖。
“啪”的一下,总管忽然拍了下白念秋的脑门。
“想什么呢?盯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总管咧开嘴,似乎想笑笑,缓解一下尴尬气氛。可总管本就长得五大三粗,这样一来,反而有些不自然。
不过一向严肃的总管也学会开玩笑了,还是有些让人意外。
“以前吧,你给人的印象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说实话,那时候挺讨厌你的,总感觉你就是电视里彻头彻尾的大坏蛋,可几天相处下来,我发现你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寡情绝义,还是有那么点人味儿的。”
听到白念秋的话,总管哈哈一笑,转而说道,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呐。”
“我也好久没碰到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了,能把我的坏给说的文绉绉的,哈哈。”
白念秋会心一笑,然后站起身,面朝总管,双手抱拳,
“山高路远,咱们有缘,江湖再见。”
“好啊,有缘再见。你小子可别半路给我横死咯。”
总管闻言,调侃一句,便径直上马。
白念秋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看不见总管的背影,才默默提起刀,背上行李往南边走去。
生老病死三千疾,唯独思念不可医,自此白念秋才算是彻底断了与阳世的联系,踏上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