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珺险些以为自己幻听,这个男声太熟悉了。
这一阵她已经被生拉硬拽地在地上滚起一层土,肩头伤口也痛的像要扯开似的,但她都忘了,在飞扬的尘土中竭力睁大眼去看那个飞奔而来的人影。
四周是昏暗的,一切是有些混乱的,她被尘土呛的剧烈咳嗽起来,也没留意到缠住她脚腕的东西是在什么时候松开的,她一只手还拿着枪,另一只手捂着嘴巴咳嗽,眼前忽地更暗。
跑过来的人已经在她面前弯身半跪,那个低沉的男音再度响起。
“受伤了吗?”
她咳嗽两下,又眨了眨眼,眼底是一片茫然。
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还闻见了熟悉的气息,紧跟着,面前的男人拉起她的手,她觉得就连这个触感也是熟悉的。
树林外的天空也不过刚刚亮起鱼肚白,树林中一切晦暗,她的手慢慢动了下,手表上那束手电光就对准了男人。
光线刺眼,他抬手下意识地就是一挡,皱着眉,“你干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非得看到这张脸才能确认,只有声音,气息和触感都还不够,她得盯着他的眼睛才能确信这不是个梦。
韩立将她的手腕握住,顺着找过去将手电给关了,两个人又陷入一片暗,梁珺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没出息地在打颤:“你……没死?”
可能是她这个招呼打的太有创意了,韩立足足几秒才出声,“你很遗憾?”
她咬着嘴唇,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使然,手都开始发抖。
黑暗中彼此的表情难以辨别,韩立摸黑将手往她肩头探去,“你伤口还没好,刚刚是不是撕裂……”
他话没说完,眼前的人就往他胸口狠狠一撞。
真的是撞,他半跪在地面重心不稳,被撞的身体往后仰了下才稳住,他身上有伤,这一撞是有些疼的,被她这个动作搞的一头雾水,“你到底想干嘛?”
梁珺没说话,因为姿势原因,即便她已经努力坐起来,脑袋也就勉强挨着他胸腹位置,她松开手中的枪,攥了攥他的衣服,深深吸过一口气,又开始咳嗽。
韩立本来酿出一点火气,但见她咳嗽不停,发火也不能好好发,手在她背部抚了几下,“你怎么这个时候跑这里了,白诚呢?”
梁珺咳嗽的厉害,话都说不出,他只能作罢。
最后梁珺是自己从自己的包里面拿出水喝了几口,喉咙才好受了一点,她又吞了个含片润喉,勉强压抑住想咳嗽的感觉,抬眼的时候树林已经比方才亮了一点,她想起什么,身子一动,视线先往韩立身后看。
这一看她就是一愣。
不远处,尤欢正趴在地上,脑袋垂着,这会儿这怪物不像她之前见到的时候那么精神,奄奄一息的,身体有些不受控的微微抽搐,身上那堆蔓藤和触手都耷拉在地面上,大半边身子还都是血。
模样还是可怖的,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怪物身体好像变大了。
她之前记得尤欢除却蜘蛛一样的四肢和蔓藤触手以外,本体大概就是个人类大小,但现在这怪物四肢铺开,中间那个躯干看着有些肿胀变形,足足有将近三米长。
也是因为巨大,看着就更恶心更恐怖了。
她下意识握紧拳头,感觉到她的不安,韩立攥紧她的手,安抚一句:“没事,她现在重伤,需要时间自我修复,不会伤人的。”
她侧过脸来与他对视几秒,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想问的话有很多,但突然之间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他就那么消失了,她这两天脑子都是空白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后悔之前没能好好告别,没能对他好一点,又深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但现在,他又出现了。
她好像还是回不过神来。
韩立见她这会儿反应迟钝的样,心理有些疑问却也没继续问,而是席地坐下,一只手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慢慢拉开她外套拉链。
他的动作很慢,依照她的臭脾气,他觉得她随时都能一巴掌抽过来。
但是她没有。
所以他拉开了她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短袖T恤,光线昏暗,他眯着眼也没本事隔着T恤判断她的伤口有没有开裂,他抬手轻轻扯了下她T恤领口,“我看看你伤口。”
说完还特意停顿几秒,给足她时间拒绝。
但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靠着他。
他深吸口气,T恤领口松垮,他干脆直接往下拉了拉,露出她小半肩膀。
然后他拧眉细看,白纱布隐隐透出一点血色,他说:“可能裂开了,你医药包带了没,给我。”
梁珺这会儿简直乖的不像话,默默拿出自己的医药包给他。
她闻见了血腥味,肩头也疼,但她没有喊痛,她的眼眶是温热的,鼻尖有些酸涩,就这样靠在男人怀里任由他动作利索地为她换药。
她肩头伤口崩裂了一点,但好在不是很严重,他换过药之后包扎好,没立刻将她衣服拉回去,看着外侧那一点白皙光裸的圆润肩膀,微微失神几秒,粗粝的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两下。
她没抗拒,慢慢抬起脸来看他。
这会儿天色更亮了,他看到她的眼睛是红肿的,脸色也真是谈不上好看。
死里逃生,他这两天其实过的很糟糕,很煎熬,他这一次能活下来有不少要归功于运气,如今显而易见,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慢慢给她拉好衣服,低下头,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轻轻蹭了下。
见她没有排斥这样的触碰,他踟蹰两秒,终是轻轻地吻了下她的唇。
……
疗养院那一夜确实混乱,当时白诚告诉韩立他也是付景衡的目标,韩立愣了愣,刚打算问,尤欢就开始攻击直升机了。
这个变故很突然,他从直升机上险些掉下去,也是亏得他反应快,勉勉强强抓住门把。
要是白诚闲着,他毫不怀疑白诚会扳开他的手或者给他一枪,但当时白诚也顾不得他,那些触手抓着直升机乱晃,白诚努力维持平衡的同时朝着天台发射了榴弹。
当时他挂在直升机外,甚至可以感觉到榴弹爆破在天台之后滚滚而来的热浪,他当时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想找罗洋,但只看到爆炸后的火光和浓烟。
随之而来的就是尤欢的第二次攻击,来势汹汹,大堆的触手和蔓藤爬上直升机,然后直升机就和个玩具一样被生生拽了下去。
他判断着距离,最后在直升机要撞到二楼墙壁的时候跳了下去,在地上滚一遭,因为高度还好,当时没受伤,但很快尤欢就从楼顶爬下来了。
疗养院院子里守着的佣兵不由分说就对着尤欢开枪,当时他心口一紧,也没来得及多想,一边喊尤欢逃一边挡过去。
如果尤欢死了,他的线索会断,尤欢是第二个柳玉言,韩知夏是第三个,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尤欢死。
他当时是真的忘了比起尤欢,他这个才是不堪一击的血肉之躯,那一枪射中他腰侧,紧跟着更多佣兵的枪林弹雨就接踵而至,他只能逃,而血肉模糊的尤欢在逃的同时还发了疯一样地攻击那些佣兵,所以没有人再注意到他。
尽管如此,他受了伤跑的并不快,尤欢被手雷攻击的时候他也有受到波及。那一夜枪声响彻大半夜,他真的是九死一生逃到树林的西侧,才发觉佣兵团的攻势弱了下去。
他和尤欢的距离一直不是太远,所以尤欢的反攻大半他也看在眼里,尤欢杀掉那些佣兵都是分分钟的事,中间它甚至还吞进一些佣兵的身体,以至于到后来剩余的佣兵也不敢再追下去。
说不恶心不觉得恐怖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有过在南贾村的经历,他勉力维持了镇定,等到弥散着血腥气息的树林完全安静下来时,他与尤欢已经对峙有一阵。
尤欢看到了他,却没有攻击他,他猜测是因为他为它受了一枪。
他没有逃离这个怪物,在简单处理过自己的伤口之后试图和尤欢沟通,想要得到些信息,但尤欢只说了疼。
尤欢的发声方式和人类是不同的,声音嘶哑粗粝像是破败的风箱,音色又混杂着女人和野兽的嘶吼一般,细听让人极其不舒服,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和他说话。
成效并不大,尤欢伤的很重,说话也说的艰难,一出声就是叫痛。
这两天尤欢基本没怎么动过,但他留意到它身上的伤口确实是在以异常的速度自我修复,被榴弹炸掉大半的身体居然重新长了出来,而且体积也诡异地变大了。
他一直没离开,保持着警惕观察尤欢的同时,自己抽空将子弹取了出来,条件简陋,消毒的措施做的也不好,这两天他感觉自己简直是靠着药物续命。
梁珺听完,觉得不可思议。
信息量太大了。
两个人走远了几步,与尤欢中间隔了几棵树,她探头望了一眼还趴在原地的尤欢,视线回到男人脸上,心里问题太多,不知道要先问哪个。
韩立已经靠着树坐在地上,就说话这阵子,也不知是不是耗费力气太多,他的身体又有点发热,头也昏昏沉沉,他径自从包里拿出药来,也没有水,直接吞下去。
梁珺在原地站了一阵,主动地凑过去了,“你自己取子弹……顺利吗?”
韩立点了点头。
“……”
她心里五味杂陈,这时天光大亮,她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他左侧腰间的衣服早就全部被血浸染,两天了,已经变成了绛紫色。
“让我看看伤口。”
他微微蹙眉,“没什么好看,而且有些发炎,挺恶心的。”
“没伤到内脏?”
他摇头,“要是伤到内脏,就算是我也没本事到这会儿还能和你好好说话。”
她心里一阵后怕,坐在他身边,视线止不住地往他腰间扫,又是一阵难受,她靠近了才确定了,其实那会儿她闻见的血腥味,根本就不是来自于她的伤口,而是来自他身上的。
她控制着情绪压低声音问:“刚刚尤欢攻击我的时候,你一说话,她就放开我了……现在她是不是比较信任你?”
这个韩立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不好说,但是她这两天确实没有攻击过我,你过来的时候她应该是听到声音,害怕你对她有威胁才会攻击。”
她低着头沉默几秒,“为什么要护着她?她被打一枪也没什么的,你可能会因此而死。”
韩立没说话,捻着手里刚拿出的一支烟,慢慢偏过脸。
梁珺又小声说:“她不是韩知夏。”
“嗯,我知道,”他应了,“但是我还有什么办法?”
她咬咬唇,没发出声音。
他点上烟抽了两口才笑,“其实你说的那些我都懂,但是你觉得我有的选?我对抗的是我根本一无所知,比我强大,甚至比所有人类都强大的东西,我没有信息,一切都靠摸索,南贾村和尤欢和知夏都没有直接关系,但我也只有这可怜巴巴的一点线索,如果我放弃了,你觉得这世界上谁会去救知夏?就像尤欢,所有人都想杀它,没人会帮它,我不能让知夏变成那个样子,我现在还活着就是为了这个。”
梁珺别开脸不语。
“你要真的,哪怕有那么一丁点心疼我,”男人的声音顿了顿,“你就帮帮我,找找救知夏的办法,我为你做牛做马都行,我这条命都交给你,梁珺……”
他这句话说的似乎有些艰难,“这是我欠着知夏的,欠着就要想办法还,不然你来告诉我,我还能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