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一片黑暗,安静的可怕。
梁珺条件反射地举枪对着那个人影,脚下下意识后退两步,忽然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怕吗?”
尖而细的女音,甚至是有些稚嫩的,话音才落,眼前这个人影慢慢地往旁边漂浮。
楼道还是暗的,只是侧面的玻璃是破的,月光毫无障碍地透进来,梁珺这才看清,这个漂浮在半空的是个佣兵。
人明显已经死透了,脑袋低垂着,脖子上被一支蔓藤束着,将整个人提在半空。
她循着刚才声音扭头往台阶上看,梁叶坐在楼梯上,摊着掌心,手中的蔓藤就这么拎着那具尸体,好像一个天真不谙人事的小孩,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她问梁叶,“好玩吗?”
梁叶将尸体放下,放的很慢,这一切动静都很轻,声控灯依然没亮。
她将蔓藤收回掌心,握了握拳,没回答梁珺的问题,而是轻笑。
“姐,你害怕了。”
梁珺唇抿的很紧,没说话。
“别不承认,你害怕这些东西,尸体,血……记不记得以前我拉着你的手让你看了一回列车脱轨,车上的人都死了,你被吓的整整两个月都不愿意靠近我,害怕碰到我,再看到那些东西。”
“梁叶,你适可而止。”
梁珺压抑着火气,已经说不出什么感觉,“这就是你想要的?引着我到处找你,然后用这些东西吓唬我,这样你就能出气了吗?”
梁叶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看梁珺,没回答她的问题,自说自话道:“但我喜欢这些东西。”
梁珺攥紧了拳。
“今天死的这些人,他们的血液里面都是恐惧,他们都是佣兵,很自负,以为自己所向披靡,然后遇到的是从没见过的怪物,颠覆他们的认知,短短几秒钟就能让他们绝望……”梁叶视线又落在那具尸体上,“你感受不到真是可惜,他们的恐惧,绝望,不甘心,对我来说就像一场盛宴。”
梁珺咬唇,“所以你和泉之眼一样吗?”
梁珺微微蹙眉看她。
“你也是要以别人的痛苦为食吗?”
梁叶没说话。
梁珺心口发凉,“你那是预知未来吗,你看到的全都是你想看的东西,你就喜欢看别人受伤或者死,看别人痛苦难过。”
梁叶站起身,语气发沉,像是带了情绪,“是啊,我看到那男人对你开枪,我能感觉到你那会儿又失望又难过,也很绝望,你流了好多血,还流泪了,可是那男人撇下你就走了……”
“够了!”
梁珺控制不住音量拔高,声控灯应声亮起。
梁叶看着她。
梁叶身上穿的还是从前她做礼物送出去的白裙子,这张脸看起来就像是最普通的一个小孩,但那眼神里面透出的几分轻蔑和冷漠哪里有小孩的样子?
她咬牙切齿,“你真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吗,有普通人是你这样?喜欢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梁叶沉默不语。
“你因为之前的事恨我,我可以理解,你想看我死,没问题,就算没人杀我你早晚也能看到,我是个普通人,我的一生撑死不过再有几十年,你总能等到,”梁珺深吸口气压抑怒火,“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道过歉了,我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现在我只想生活能恢复到从前那样,我只是想在我有生之年兑现我和妈妈的承诺,很难吗?你就非要让我这样跟个傻子一样地跟在你后面跑才满足?你知不知道我是不可能永远跟着你的?你不会死,可我会,等我死了就再也管不着你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你等不及吗?”
梁叶眼神微动,转瞬又冷笑,“是啊,你就只想过你活着的时候要怎么管我,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有想过吗?你只是想遵守对柳玉言的诺言,在你眼里我会怎么样根本不重要,不然你也不会那样对我,什么都要和我抢,你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你根本就不关心我。”
梁珺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之前确实是有对不起梁叶的地方,她道歉了,但是没能得到原谅。
现在梁叶不信任她,她就很难说服梁叶离开北岛,她和梁叶的力量相差太过悬殊,强行带人走是绝对不可能的。
梁叶在这时往窗外望了一眼,“他们要来了。”
说完她转身就想从窗口翻下去,梁珺着急地追了几步抓住她的手腕,“谁要来?”
梁叶不说话,皱眉盯着她的手,像是有些排斥她的触碰。
梁珺被这目光刺的心口发紧,但还是没放手,“你不是说要物归原主吗?种子应该和契子结为一体了,”她猜测着,“你就是要杀尤欢对吧?如果要杀她为什么不动手?你已经入岛这么久……”
“时机未到,所有的人都是特定的人,所有的时间都是特定的时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没什么事情是偶然的,一切都在因果中,”梁叶说完,看她还不放手,唇角忽地弯了弯,“你知道你没办法拖走我吧,还不放手?”
梁珺抿唇,刚想继续劝说,眼前却是一白,视线里的场景切换到个模糊的场地,她看到个男人的背影。
男人背对她站着,好像是经过激烈的搏斗,身上的T恤都破了,还有几道伤口,左边肩胛骨那里十字疤痕也很明显,她瞬间就意识到这是什么。
梁叶可以通过身体接触让她看到一些预见的情景,她看向男人的左手,合金的机械臂上沾了血,而他的右手抬起,她在反应过来之前先听见了枪声。
他似乎很着急,枪声落的时候就迈步走,于是她看到了她自己。
却又好像是在看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对面那个女人倒在地面的血泊中,表情痛苦。
梁珺仿佛被刺到,手一下子抽回去。
眼前还是疗养院的楼梯间,声控灯已经灭了,光线十分黯淡,方才那一切好像只不过是她脑海中一掠而过毫无逻辑和头绪可言的幻觉。
但她知道那不算是幻觉,那是或早或晚注定发生的未来。
“还不信吗?”梁叶问她。
她面色晦暗,就连嘴唇都在发抖,只是盯着梁叶,没有说话,也没再试图抓人。
梁叶转身,抬手按上窗台的时候撇给她最后一句。
“想逃离你的命运,越早越好,尽快离开北岛吧,别再见那男人。”
……
梁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疗养院回到树林里的。
她脑子都是木木的,耳边遥遥的传来些嘈杂的脚步声,她有些茫然地回头,眼前突然一暗,她的手腕被人攥住,紧接着她就被拖到了一棵树后面。
她还是呆的,甚至没反应过来,没叫嚷,抬眼看到拉着她的人。
是韩立,他背贴着树侧过脸去往疗养院院子里望,过了几秒回头低眸看她,表情不虞,语气也很硬,“你那是潜行?刚刚你站的那个位置,他们只要手电扫过来就能看到你。”
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又低下头,手动了下,像是想要挣扎脱离他掌心,却又不大有力气。
韩立一头雾水,非但没放开,手上力道还加重了,“你怎么了?”
她也不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但这会儿明显反常,一脸失魂落魄的样。
“……没事。”
她声音很低很小,又安静几秒,依旧没抬头看他,说:“你先放开我吧。”
之前是听梁叶说,跟自己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她至今脑海都是一片混沌,不断地回想那个场景,不断地想,耳边好像还能听到那一声枪响。
她发现自己还是怕的。
她是个很普通的人,一个俗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觉得恐惧——而且杀她的,还是那个对她而言别具意义的人。
就算注定要被枪杀的命运无法扭转,她也不想死在他的手里,他怎么能杀她呢?
他曾经可是舍命也要救她的,还不止一次。
她低头别着脸,心口一阵一阵地发冷。
韩立看她就连看他一眼也不愿意,冷嗤了声,放开她的手,视线往周围打量一眼,“罗洋和赵腾呢?你们分开行动还是走散了?”
“我不知道……我进疗养院了,他们应该还在刚才那个位置。”
“你进疗养院了?”
韩立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听错。
他当时正从四楼外墙艰难地往上面爬,下面就是一阵嘈杂,听起来人不少,还有密集的枪声,墙爬了一半,他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下去,等他好不容易到天台,下面传来爆炸声响。
这一阵骚动导致他在天台多逗留了一阵,听到下面安静时,他从天台往下一望,便是一惊。
尤欢从二楼一处病房的窗口爬下去了。
因为光线原因他看的不是太清楚,有一瞬想过要不要追,但很快否决,尤欢的速度还是很快,他从天台要想追,直接跳下去还差不多。
他看到尤欢在院中走了一遭似乎在找什么,最后出了院子往树林里去,梁珺和罗洋赵腾都在树林,他想尽快下去,可他很快发现之前隔绝天台与楼下的那层合金板居然是一道死门,从里面也打不开。
结果他搜查完天台,只能继续用爬墙这种方式下去。
现在回想,那会儿那一阵骚乱,甚至爆炸的时候,梁珺也在疗养院里面……
他心里无端升起火气,在那种情况下进疗养院,她这脑子怎么想的?
他脸色很难看,问她,“你进去做什么?”
她依旧躲避着他的目光,慢吞吞说:“我进去当然是有事。”
他想,眼前这要是个男人,他可能已经挥拳头了。
但这是个女人,而且还是梁珺。
他问:“什么事?”
她不说话了。
他有些无力,就连火气也无处发泄,安静一阵又问:“有没有受伤?”
她一言不发,只下意识扶了下受伤的肩头,又觉得这动作不妥,刚放下手,男人的手就已经探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拉开了她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