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挺同羊献容回到羊府时已是日落时分了,两人刚踏进府门,便有一个小厮迎了上来,垂首道:“少爷,小姐,老爷在偏厅等你们。”
“知道了。”羊挺点点头,和羊献容一起往偏厅走去。
“是父亲让我们出去的,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羊献容不无担忧地望向羊挺,又道:“还是我们回得太晚了,惹父亲不高兴了?”
羊挺笑着拍了拍羊献容的肩膀的,道:“不碍的,放心吧,有二哥呢。”
“你?”羊献容撇撇嘴,不屑道:“你还时常自身难保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偏厅,只见父亲羊玄之半闭着眼睛,半躺半坐在一张矮榻上,脸上挂着笑容。两人对视了一眼,恭恭敬敬地给父亲请了安。羊玄之见二人来了,坐直了身子,语气颇为柔软地望向羊献容,道:“回来了,可还开心吗?”
羊献容不懂羊玄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他神色和蔼,以为他心情特别好,便大着胆子回道:“开心。我们在集市逛了许久,还买了好些东西。”她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物,双手捧着递给羊玄之,道:“这是我给父亲买的双卯,是能保佑父亲的吉祥物件。”
羊玄之浅浅看了一眼女儿送上的配饰,四四方方的一个物件,每面刻着两行铭文,头上以四色绳穿之,羊玄之笑着将其挂在自己腰间,道:“终究是女儿孝顺,只希望献容将来为他人妇,也莫要忘了父母才是。”
羊献容皱皱眉,纳闷道:“怎么会呢?父母生养之恩,怎么能忘了呢?”
“那就好,那就好。”羊玄之“哈哈”大笑几声,又问道:“今日既出去玩得高兴,可有碰见什么人?”
“当然有。”羊献容见父亲这般有兴趣,马上说道:“那马玉哥哥是前些日子相识的,今日却还认识一个小哥哥,他是……什么侯的儿子,叫……”
羊挺见羊献容支支吾吾,马上接话道:“回父亲,是汉光乡侯的儿子,叫刘曜。”
“汉光乡侯?那个匈奴人?”羊玄之摇摇头,一摆手,道:“一个外族人,终究成不了气候,何况那刘渊也未必是个安分的,若是以后惹出事端,不要牵连了羊府才是,你们不要跟他的儿子走得太近了。”
“可是……”
羊献容刚要开口,却被羊挺压了下去,只听羊挺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
出了偏厅,羊献容纳闷地问道:“二哥,你明明很喜欢那个刘曜,干嘛要答应父亲不与他往来?”
“有的人有的事,父亲未必需要知道。”羊挺看了看一脸迷惑的羊献容,又笑着说:“你还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跟那个刘曜玩么?”
“那当然。”羊挺露出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道:“不光要玩,还要好好得玩。”
羊挺倒真不只是说说而已,第二日,他便到了汉光乡侯的府上,送上了自己的拜贴。彼时刘曜正与其父刘渊在一处习武,本以为是父亲的客人到了,因此当拜贴送到了他的手上时,他颇有几分吃惊,他还不到十岁,又因着瘦小,看起来便更小了,竟有人正儿八经地来拜访他,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也出乎了刘渊的意料。
刘渊笑眯眯地打趣道:“我儿真是大了,在外面也有了名气了。”
刘曜打开了名贴,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因此大大方方地将名贴递给父亲,说道:“此人也是个官家子弟,昨日相识,没想到今日倒找上门来了。”
刘渊手捻着胡子,紧蹙着眉头:“羊家?”
“父亲知道此人?”
“此人我倒不知,不过羊家曾经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只是近些年没落了。”刘渊叹口气:“如今当家的主人名玄之者,却是个庸碌之人,辜负了祖上的名声不说,还是个蝇营狗苟之徒,”刘渊说着将名贴扔回给刘曜,道:“不是当交之人。”
“可这是他儿子,看似并不像有什么心思的人,跟儿子一样,单纯好武而已。”
“傻小子,你还小,可家风这种东西,对一个人却是很要紧的。”刘渊说到此,看着刘曜有些失落的神情,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你说的也不错,此人不定就是个侠义之士呢。你选择交友,为父不干涉,只是左右也应该让为父过过眼,你心思单纯,莫要让人利用了去。”
刘曜复又高兴了起来,眼珠子一转便道:“父亲说过,过些日子暖和了要带儿子去打猎,可否叫上他一起?一来他是个好武之人,二来也让父亲掌掌眼。”
刘渊一口便应了下来:“行啊,我的儿子要叫个客人,有什么不行的?”
刘曜更兴奋了,匆匆跟父亲告了退,一路小跑着奔回了自己的小院。羊挺已经在屋中候着了,却也没有消停得坐着,而是不时地四下张望,打量着这间简朴的小屋。
刘曜进了屋,先施一礼,道:“让羊兄久等了。”
羊挺忙还礼:“不敢不敢。”
刘曜笑笑,有模有样地让着羊挺坐下,才说:“每日这个时候,我都要陪父亲练功。”
“那倒是我打搅了。”
“没有没有,我难得有个朋友,父亲也甚为诧异。”刘曜摆着手道:“过些时日,等天气暖了,父亲要带我去狩猎,也邀羊兄一起。”
这个邀请让羊挺吃了一惊,以他的资历,自然从未入过这些大家公子的眼,因此他颇有些激动地问:“我?”
刘曜使劲地点点头:“羊兄可愿意?”
“自是荣幸之至。”
刘曜听了这话,露出孩童才有的笑容,又道:“我兄弟很多,却无甚朋友。”
羊挺立马就说:“兄弟虽多,可侯爷单让你来陪他练武,可见对你宠爱备至。”
“父亲确实对我甚好。”刘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接着道:“可越是这般,越遭人猜忌,毕竟,我只是个义子。”
羊挺心中暗暗一惊,这刘曜的名字他也是从一位朋友处闻得,那位朋友曾在汉光乡侯麾下任职,说到刘渊对一个叫刘曜的儿子甚为看重,走到哪都将其带在身边,此子相貌平平,却力大无比,四岁起习武,天赋甚高,是刘渊的几个儿子中最为得宠的,也几乎可以预见,此子以后将是刘渊最得力的干将,甚至是继承刘渊爵位的不二人选。羊挺倒没想到这样一个奇才却不是刘渊亲生的,这就难怪刘曜的住处这般简朴,实在是不想太过招眼,惹来其他兄弟的嫉恨。
羊挺琢磨了这半天,立马回过神来,笑道:“义不义子确没有什么要紧,曜弟若有本事,不靠父辈提携,也未见得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刘曜似乎有些惊喜:“羊兄也是这般认为?”
“难道不是吗?”羊挺知道自己摸准了刘曜的心思,像这般心气的小人儿,一向心比天高,即便再崇拜父亲,也听不得别人说他踩着父亲的肩膀上位,也很是瞧不起那些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因此又说:“本事总是凭自己挣的,即便有人护着,可自身没有能耐的,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
“我也这般认为。”刘曜像遇见知己一般,侃侃而谈道:“可我几个哥哥总觉得父亲偏爱于我,早就许了我锦绣前程,莫说父亲从未提过此事,即便提了,我也是万不能受的,父亲凭着自己的才干走到今天这步,何等的荣耀,如今的朝上,谁敢不高看他两眼?我既是父亲的儿子,又怎会给他老人家丢面子呢?”
羊挺赶忙点头称是,几盏茶下来,两人就这样成了知交好友,只不过,在刘曜看来,羊挺是第一个懂他的人,虽年纪长他几岁,却是可以倾吐心事的人。而在羊挺看来,现在的刘曜仍旧是个力大无比的小孩,对他武夫的脾气,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