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策临走,分派了狄仁杰三件差事。
李昌鹤已经入职尚书省左司郎中,算是完成了一件。
安乐公主李裹儿离宫开府,遭遇两次刺杀,重伤入府,引发朝野哗然,这件差事没有完成,虽武后未曾降罪,但他心头那道坎儿却过意不去,连着旬日,都没有笑模样。
因此,仅剩下的最后一件,中枢钱庄洛阳分号的事宜,狄仁杰格外在意,隔三差五便要亲自去南市的钱庄现场逛悠,少府监中总责钱庄事务的郎中芮芗,也是狄仁杰府上的常客,每每来拜,定是要第一时间召见的。
“哈哈哈,甚好,甚好,钱庄有条不紊,商贾齐心协力,听从朝廷号令,不枉权相爷南市一番苦口婆心”狄仁杰听了芮芗的最新禀报,洛阳分号形势一片大好,各项业务规模都稳压了长安总号一头,笑声很是洪亮,面上也泛着红光。
芮芗陪着笑了笑,并未忘形,坐在坐榻上,微微躬着身子,礼数备至,“狄相大力扶持,功不可没,下官定将此事回禀权相爷,厚报狄相援手之恩”
狄仁杰哑然失笑,看起来,他和权策之间的密切关系,仅限于权策本人和中间人狄光远知晓,权策派系中人一无所知,当下板起了脸,“芮郎中言重了,此事于小民有利,我辈食君之禄,自然责无旁贷,倒不必扰了权相爷”
“是”芮芗低眉顺眼,心意表达到位便好,接不接受,并无所谓。
“还没有给芮郎中道喜,官升少监,名副其实”狄仁杰端起茶盏,没营养地祝贺了一声。
“多谢狄相,下官做的本职,蒙朝廷拔擢,惶恐无地”芮芗逊谢了几句,便站起身来,“叨扰狄相多时,是下官的罪过,要是相爷没有别的吩咐,下官便告退了”
狄仁杰点了点头,芮芗站起身,从容揖礼,缓缓却步出门去。
“有干才,有礼数,宠辱不惊,稍显温吞,少了激情,可用之人”狄仁杰目送他走远,轻声自语。
“主人,安乐公主府上来人,说是请你过府,有要事相商”书房外,有仆役通禀。电脑端:
狄仁杰蹙了蹙眉头,“知道了,让他先回去,我晚些时候前往拜见安乐殿下”
仆役听令而去,狄仁杰深吸了口气,方才的喜意,消散无踪。
安乐公主府是由原本牡丹苑附近的几处园林,按照规制营缮重修而成,武后的诏令紧急,将作监和冬官衙门营缮司征发大批劳役,昼夜赶工,才在安乐公主离宫之前完工。
因为工程仓促,许多手续规程缺漏甚多,相互协作指派的官吏、差役、工匠,难以衔接互认,追究门匾的安放,与哪些人相关,排查起来,甚是浩繁,至今没有确切结果。
相比之下,通津渠的墙壁倒塌,倒是有了些进展,因为有案犯被抓了现行,顺藤摸瓜,挖出了幕后主使者。
但这个真相也令人难堪,竟然是混迹市井的城狐社鼠,挖墙根的意图,也不是针对安乐公主,而是受了坊间传言的蛊惑,说是墙根下埋着前朝王世充埋藏的宝藏金银。r
狄仁杰理了理思绪,生平第一遭,对自己热爱的查案理刑之事,产生了厌烦的情绪。
他宁愿做个捕头追捕杀人凶手采花贼,也实不愿再掺和这鬼影重重、水深千丈的权贵案件。
他起身出府,先去了秋官衙门,询问了一下审讯的最新进展。
暂代秋官尚书的黄选眼神闪烁,将厚厚一沓供状呈上,“下官驽钝,目前并无发现有价值的线索,狄相是理刑圣手,或许能有所发现”
狄仁杰眉头深皱,一目十行,飞快翻完,确信黄选所言不虚,的确没有有用处的口供。
“本相不日请旨,请陛下准许扩大刑讯范围,将这些官差和匠人头目的家眷人等,一体下狱讯问,总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狄相所言极是,下官也正有此意”黄选很是认同。
狄仁杰匆匆来,又匆匆去了。
黄选自袖中取出几份供状,抖了抖,咋了咋嘴,突兀地笑了,“狄相啊狄相,就算你真是神探复生,连证据都只能拿到二手的,就算是刑讯了全天下的人,又如何破的了这案?”
将供状塞入信封中密封好,厉声一喝,“来人,速速将这封信送往长安,交到权相爷手上”
怀仁坊,安乐公主府。
李裹儿伤势未愈,不便见人,与狄仁杰隔着帷幕相见。
开口一句话,便将狄仁杰听得天雷滚滚。
“公主府门匾坠落,将作监作祟之人,是右校署典事宇文惺,此人的内兄,与麟趾殿原首领太监高延福关系密切,与高延福的义子高力士也颇有来往,狄相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狄仁杰才坐定,又猛地站起,向前扑了一步,凝眉道,“殿下此言,可有证据?”
“哼哼”李裹儿冷哼一声,旁边站着的影奴将一份整理得清爽的案牍送上。
狄仁杰极快地翻阅了一番,掩卷思量片刻,里头各项证据缜密,虽没有看到实物,也基本可以断定李裹儿没有虚言。
不由苦笑摇头,这便是神都,皇族权贵私下的调查,不受框框条条拘束,百无禁忌,效率比官家衙门要高了一倍不止。
“殿下明察秋毫,若是方便,还请将罪证移交有司,以官法穷究,让奸恶之徒,自食恶果”
“狄相,你以为,有了这些,便真的可以穷根究底,将奸恶之徒绳之以法?”李裹儿冷笑连连,“我是不信的”
“殿下若有指教,但请直言”狄仁杰听出了话中有话,谨慎地问道,此事牵涉到相王李旦,也由不得他不谨慎。(¥新速¥度最a
“狄相要给我一个交代,若你不愿求深,便要求广,我丢下的颜面,受下的苦楚,决不可无声无息便揭过去”
狄仁杰良久无声,他明白了李裹儿的意思,要隐瞒下相王李旦的罪过,就要在将作监和冬官衙门大开杀戒,牵连无数,以平息李裹儿的愤懑,全了她的体面。
她早早确信,狄仁杰不会愿意追究李旦,还是先入为主,认定狄仁杰是扶保李氏皇族的。
却不知,眼前的狄仁杰被李氏皇族伤心伤得千疮百孔,早已改换了门庭。
狄仁杰自不会声张,沉沉开声,“殿下,容我三思”
李裹儿得意地翘起了嘴角,自以为拿捏住了狄仁杰,说起了便宜话,“随你,你要是真有那份本事,将幕后黑手连根拔起,才是最好”
狄仁杰默然不答,面容沉重,告辞而出。
“咯咯咯”李裹儿笑个停不住,“太妙了,大兄,你处心积虑培植的新进士,要去将作监和冬官衙门做泥瓦匠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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