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月人收回手,看向琴姝面前晃动着的珠帘,犹豫地开口,“小姝,你是如何知道的?他这银子有什么寓意吗?”
琴姝只是将碎银递给了正奉茶而来的茶棚小二,幕篱下的双眸深沉似海,那个小女孩是原主,所以那个小男孩就是刚才那个黑衣人吗?为什么原主会知道现代钟表的转法?
尹月人端起小二送来的茶,静候着琴姝的回答,可是琴姝好像定住了一般,良久也未见出声,幕篱上的珠帘亦不再摆动,一切好似静止了一样。
茶棚里,没有一人敢出声,只悄悄注视着两人。天边皎皎白云掩去日头的锋芒,可又随着秋日的微风,飘向他方。
一片寂静中,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尹月人抬首望去,竟是船上的那位少年郎,“姑娘,不知可有好些,在下府邸中有大夫,姑娘若需要可随在下前往。”
尹月人带着琴姝离开后,陈叔终于想起了那份熟悉感的来源,那双眼睛像极了琴家的夫人,月染柳。那亦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他只在庆国盛宴中见过一次,却在也无法忘怀。
只是,琴夫人的眼睛更加温柔,似春风细雨,润物无声,而刚才眼前那位女子则更加清冷,似高山傲雪,不染烟尘,不识人间。如今世上,拥有这双眸子的只有那人了。
琴家嫡女,琴姝!
陈叔将自己的推断告知了连玦,原本松松垮垮坐在桌边的他立刻立起身子,紧盯着陈叔,“陈叔,你确认没有记错?她为何会出现在秦城里?”
“琴家被灭,她无处可去,秦城确是最好的选择。”陈叔听完,一位黑袍男子的话后,虎目中闪过一丝凝重,事情有些难办了,顿了一下,陈叔接着说道:“还有,刚才那桃衣女子,是秦楼的右护法尹月人。”
“什么!”连玦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然视线扫到桌面还未吹散的沙砾,这样深厚的内力,倒也确如其言。
陈叔走上前,将桌上的沙砾收拾好,嘴上亦没有停下,“秦楼或许是一个好帮手,在江湖上再没有第二个势力能与之比肩。”
言毕,陈叔灼灼地凝视着连玦,皇子自幼便被连君送到秦城,对连国的归属感应该还不如秦城吧,只是他是连国最后的一位皇子,亦是连家复国的全部希望。
听见陈叔的话,连玦却是再次坐回桌上,慵懒的倚在桌边,眼眸半垂,情绪未知,“我找帮手做甚,我在秦城活得好好的,为何偏要去参和这乱世之争?”
画舫摇摇晃晃,船上的人亦跟着晃了一下,陈叔注视着好似全然不在意的连玦,浓眉皱在一起,忠厚的脸上留露出一丝心疼。
自出生,小连玦便被丢在秦城,从未出过秦城一步,若是连国没有被灭,他的人生好似已经注定了。
“你亦是连国的一份子,现在连国全部的希望都在你身上。”陈叔是在连玦十岁时被派来照顾小连玦的,在那之前,他对连国是有感情的。
“陈叔亦是,为何要我去?”连玦无所谓地拿起桌上的一串葡萄,一颗一颗晶莹剔透,如玉珠成串。
“属下的身份怎可与皇子并论!”陈叔似有些惶恐,他立刻半跪在连玦面前,垂首颔眉,声声铿锵有力。
连玦淡扫过陈叔一眼,手中的葡萄已经放回桌面,将陈叔扶起,他嘴角依旧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弧,道:“我不过说笑而已,陈叔不必如此。”
陈叔却是一脸严肃,双目如炬,坚定异常,“皇子,这样的玩笑定不可再说!唯有你才是唯一有资格的人!”
看见陈叔一本正经的脸,连玦只觉得无趣,他怏怏地挥手,再次坐回席上。连国强盛时,与他无半分瓜葛,如今破败了倒想起他这个被弃的皇子,这般姿态真的让人生厌。
连玦的眸色深深,想起三月前,来找他的人,伸手按着自己的脑袋,不知所想。良久,才见他开口,“陈叔,琴家可还有遗孤?”
“不知,不过琴家善占卜,总会给自己留后路的。”
“是吗?”连玦继续伸手逗弄着手中的葡萄,却没有放入口中的意思,说起琴家,他会被困在秦城,琴家亦是一大主因。
他还记得,幼时,伺候他的侍女总会在他身后嚼舌根,说他被送往秦城是因为他出生时,星子黯淡,远空的启明星闪烁不定,是大祸之身。也正是因了这句话,他在出生不过一个时辰便被送出了宫。
若说他不怨不恼,自是不可能的。只是,好像真如那琴家所言,他是大祸之身吧,娘亲,连国都已经没了。
他的眼前又出现琴姝那双清澈如水,清冷如雪的眸子,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她是否有办法破解他的身世之苦呢?
连玦忽地抬首,清润的眸子注视着陈叔忠厚朴实的脸,低声吩咐道:“跟上她们的船。”
听见连玦的吩咐,陈叔立刻应下,走到船尾向着船夫低语,脸上带着一抹欣慰的笑,皇子还是念国的。
见连玦竟跟了上来,尹月人媚眼低垂,手中的茶杯放在桌面,少顷才堪堪望向不远处的连玦。
琴姝亦未想到连玦会跟上来,她又想到之前在画舫看见的那只玉瓶,联想到“琴姝”的身份,这船上的人应该和连国有关系。
心下有了判断,琴姝埋首似在寻思着什么,幕篱下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如湖水的眸子闪过一丝算计。
尹月人和琴姝默契地对上双眸,一双艳丽的桃花眼,一幕白玉珠帘,似都看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尹月人回首,向着正走来的连玦开口道:“多谢公子挂怀,舍妹已无碍。”
“如此甚好。”连玦走得平稳,没有半分追赶焦急的样子,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让茶棚的人纷纷侧目,待看清人脸后,又不禁唏嘘。
连玦在秦城亦算是名人,只是他出名的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东街公子玦,事事无成,唯败家二字,无人能及。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只知道他名“玦”,便都称作公子玦。
在秦城,本是穷凶极恶之徒聚集的地方,可他却偏生好似一个意外,不会武功却仍活得自在逍遥,每每有人找他的麻烦,第二日便消失在秦城中,所以大家也都不再主动招惹他。
东街废少,秦楼护法,大家对眼前的这出戏愈发满意了。
“日头渐上,我们姐妹二人还有事,便不打扰了,先行离开了。”尹月人还记得连玦在画舫上让她吃瘪的样子,再加上已经有了那人的消息,自然不愿再多做周旋。
说罢,便拉着琴姝的手要离开,见琴姝已经起身,连玦心中忽然有些着急,念及陈叔之前的话,他忙开口道:“在下府中有些人,或许姑娘愿见上一面。”
尹月人正要拒绝,却看见连玦袖口的玉牌,口中的话咽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连玦俊朗的面容,连国皇室?尹月人愣了一下,瞬间又回过神,朝廷争端秦楼从不参与!
想到这里,尹月人没有一丝犹豫,拉起琴姝的手便离开了,琴姝看着连玦袖口又收回的玉牌,心下微微一震,那张玉牌她曾见过,在一座辉煌的宫殿内。
连玦看着尹月人离开的背影,清润的眸子逐渐深沉,看来,他要再想其他办法了,他一定要让琴姝为自己做一次占卜!
与此同时,秦城的城主府,秦鸣珂正在接见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整个房间,微弱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桕,在房间里映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房间正中秦鸣珂和夏金妍坐在一起,目光同时落在左边太师椅上的男子。
他一袭青衫黑丝绕在袖口,点缀成一株兰草,腰间一块墨玉,其上一只似鹰非鹰的动物挣翅欲飞,宽大有力的翅膀栩栩如生,鲜活灵动。他眉眼低垂,双眸淡扫,房间好似房间里没有什么能入他的眼。
“不知先生此来,是为何?”秦鸣珂凝望,琴子扬没有一丝感情的眸子,心中对他的来意全然不知。
秦鸣珂原是在陪夏金妍细品秋日的早食,却听人来报,说是大越来人了,还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国师。两人对视一眼,秦鸣珂是不愿夏金妍会客的,只是夏金妍好奇,便一道出来了
“传言秦城河神祭祀最是热闹,便想来见识一番,城主应是不介意吧?”琴子扬低声道,然秦鸣珂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见一分欢喜的神色。
夏金妍坐在一旁,温柔的视线默默地在琴子扬身上转了一圈,随后,便见她招来欢语,低语了一阵,便又继续端坐一旁。
秦城的河神祭祀每次都会聚集一些他国和江湖上的人前来一同欢庆,只是,眼前之人明显是者不善。
“先生愿来,已是荣幸,何来介意之说。今日正是祭祀第一日,本城主实在无法脱身,不然定要带着先生好生逛上一番。”秦鸣珂似有遗憾地说道。
“在下亦只是闲逛一番,怎劳城主大费周章。”琴子扬抱拳道,他此来秦城有越君的意思,亦有自己的私心,至于这城主府不过是一个过场罢了。
“来者便是客,我身为东道主怎能让先生一人,不若舍内与先生同游如何?”
琴子扬抬眸,眼眸掀起,亦掀起眸底的深沉,好似蛰伏的猛兽,一动不动却暗藏危机,“在下若有需要,自会来寻城主,至于夫人……”
琴子扬的视线落在夏金妍的身上,好似一把软剑不带锋芒却瞬间缠上身,引得她微微一颤。秦鸣珂立刻激发一道内力,琴子扬的视线瞬间收回,幽幽撞上他略带怒意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