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苑城
江南雨桥头
在这座历经风雨,几代人肩负着镇兴龙苑城的担子,一步一泥泞,经历了几世的变迁,承载了无数人岁月的江南雨,夏夜的余温还未散去,秋实已是有些温婉微凉。
夜凉如水,庙会上的游人来去匆匆,在这座一眼通幽的小桥,桥底呖呖风声,夹杂着月牙下楼笙,与世长辞的亮起,刹那芳华。
江南雨下有一名说书先生,人尽皆知,每每到了夏去秋凉之际,挨家挨户的孩童们,都喜欢坐在那颗倚靠着江南雨的槐树,听着说书先生在那边滔滔不绝。
但这夜,那名先生却是忽然从桥底下走了出来,将那缝缝补补,东一块西一块拼贴而成的铜碗,放在了月色下,最是青葱的树荫下,然后对着槐树磕叩三拜,令人感觉古怪稀奇。
“大仙,救救我家令郎吧!”那名身材有些臃肿,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双肩,而露出半边春光的胖妇,拉着那名道士的手就是不肯放开。
说来也奇怪,那胖妇虽看起来满脸横肉,但力道却是大得惊人,站在不远处观望的武夫互望一眼,相形见绌,纷纷叹息,世道沦落。
约莫半炷香后,道士恢复正常,站在台子后,脸色复杂,既有些释然,也有些遗憾。
那名胖妇此时才发现道士在做一件古怪的勾当,双手向外抱头,身体向外倾,用一截只剩下拇指大小的蜡烛,烧掉一张黄纸,灰烬都落在门槛外。貌似道士还念念有词,只是离得有些远,胖妇听得不真切。
“你家令郎,今夜之后怕是死无葬身之地。”那名道士背过身,用着只能与胖妇两人听到的声音在她耳畔厉声说道。
“怎么可能,只要大仙你把驱邪草给我,我家令郎怎么会死呢?”那名胖妇一听,身躯一震,脸色蜡黄,急忙哭着求着那名道士卖给自己那珠专克鬼邪的驱邪草,可是沉吟了半晌,那名道士非但没有任何解脱之词,反而叹息声愈发沉重。
“驱邪草的确能克吸收阳气的阴鬼,但你令郎的病,却不是阴鬼所致,而是体内阴气太重。驱邪草纵然能驱散体内阴邪之气,可是,他的病,却是你带来的。”那名道士大袖一挥,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冷哼了一声。
“怎么可能”那名胖妇虽是极为震惊的喊道,可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却是缓缓的恢复如常。
“你体内阴气太重,是你早些年曾在青楼做过青楼女子,你脖后的那像朱砂痣的印记,是你曾得过花柳病为了掩盖你不洁白的出身,你才会将那颗印记重在朱砂之后,你能渡你丈夫的阳气,又何尝不是你,将这庙会中的阴鬼吸引过来。”
温文尔雅的道士隐约露出一抹怒容,缓缓转头望去。
眼神冷漠。
少女依然迷迷糊糊的模样。
天真无邪。
中年读书人站起身,玉树临风,望向那位少女,冷笑道:“孽障逆种!”
少女缓缓收敛脸上的无辜神sè,眼神逐渐冷冽,嘴角挂起讥讽笑意。
她好像在说,你能奈我何?
她就这样与儒士直直对视。
“还有你真碰这驱邪草吗?”
“为何不可。”那名胖妇一反常态的反驳道。
那名道士从袖中伸出双指,在这一刹那,凝聚着灵气的双指按在了胖妇脖后的朱砂痣上,然后手腕缓缓翻转,紧紧贴在她肌肤上的罡劲,犹如寸寸碎裂,朝着那道士反噬而来。
“大胆妖孽!”道士冷声一哼,五指翻转,将那缕从妇人体内钻出的黑气狠狠的镇压在了自己的手心之下,然后握着那缕黑气的左手,仿佛抽鞭一样,将那团黑气捏紧,顿时,不知哪来的诡异阴风,似是鬼魂幽幽呜咽,在这秋夜下,像是乌云临近般,朝着四周涌来。
“东谷道人,好生厉害的手段,不愧是转修鬼道的人族修士。既然能看破这魂印的走势。”
在那阵向着四面八方袭来的阴风中,风卷残云,犹如一阵漆黑漩涡般,越聚越深,越聚越浓,当那阵风从漩涡中溃散,黑雾中缓缓走出一名身穿黑衣,头顶黑笠的人影。
那阵阴风缓缓涌入那道瘦高人影之中,水到渠成,仿佛与那阴风相比,那股弥漫八方的阴气便是从他身体中,凝聚出来的。
那黑衣少年毫不掩饰眼中残酷的冷意,双眼转动间的战栗,犹如一座冷冰冰的冰骨,目光沉思间,身体缓缓而来。
“你是?鬼玄宗的四大护法鬼四?”道人沉吟了一会儿,江南雨外,仿佛有一双蟒蛟在对峙。
两者之间,互视仇寇。
“东谷,三十年前,我鬼玄宗宗主鬼大人曾经盛情邀请你加入鬼玄宗,并能以外族人的身份,成为我宗客卿的机会,可是你拒绝了,一心修炼鬼道的你,在淮南却生如异类,明明你有着与淮南七圣子交手的实力,却只能在这江湖井中,成为一名凡夫俗子。”
那黑衣少年,伫立在彼端,眼神不闻不问,只有偶尔走进了去看,那双彻眼猩红的眸子,才会有一丝动静。
他没有转头,沉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人,附近发现有人族的眼线。”在那团还在凝聚的黑雾中,又是走出一名束着腰身的少年,在鬼四的身侧提醒道。
“东谷,鬼玄宗的大门永远为你留着。”
许久之后,道士叹了口气。
江湖茶馆
介胄之间,传来阵阵革戈之声
从那些官兵中走出来的男子,他那俊朗而温和的脸庞上,有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他的眼球转动迅速,眼神果断而干练。一望而知,他是一个雷厉风行的男人。
“将陈天华带下去。”那名中年男子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看你们谁敢!”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少年,负手握着烽雷珠,手心之间全是冷汗,明明自己害怕的要命,却是护住了身后,气息逐渐困难的陈天华。
“淮南的修士,你可知你护着的是什么人吗?!”他冷眼瞧着他,毫不掩饰心中的残忍和冷酷之意。这种淡漠而无情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管他是谁,只要不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就会一直护着他。”他用犀利的目光扫视每一个角落,显得从容而谨慎。
这些官兵,修为大都不过元象境中后期,但这名中年男子,却让他有了一种当初看见陈天华时,那种深不可测的修为。
“陈天华是朝廷钦定的命犯,就是当今圣上都无法左右,趁老夫还未生气,赶紧离开这里。”他的语气冷漠,眼神中露出一丝不耐之色。
“你们下毒害刀鬼前辈灵气崩碎,你们说的好听点为了朝廷办事,却不敢与前辈对阵,摆明了你们就是害怕,而这种害怕证明了你们心中有鬼。”周余生静默而立,久久地注视着前方,眸底闪过一缕轻烟般的幽光。它一闪而逝,微妙而复杂,令人难以洞悉。
没人注意到,他冷峻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一丝暖意。
他刀口舔血贯了,这一生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犊子护着,虽然说不清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可是今生,被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傻得有些可爱的少年,为了自己,甘愿连命都不要了。
他很害怕,至少他不害怕,他还会怀疑他是在虚情假意。
他从他的身上收回目光,眼神变的黯然失色,眸底多了一缕忧伤和感慨之意。他慢慢的站起身,艰难的迈动双脚,双腿沉重如铅。他那踉跄的步履,在呼啸而过的狂风中,显得有些摇晃不稳。
“李滕楠,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怕我。”陈天华有些吹嘘的说道。
“李滕楠?!江南李家家主李滕楠?!”周余生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名中年男子,想要依稀见到当年那人年轻时的影子,可是没有任何的眉目。
他的记忆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响了一般,丙麟阕洞主峰上护子的李滕楠,再到遇到当年那神秘男子时,仓皇而逃的李滕楠,最后想赶尽杀绝,却不幸跌境的李滕楠,过往的种种,犹如潮水般再度涌来。
“你?!”李滕楠双眼怒视,青筋暴起,却是不敢继续再说下去。
这也难怪,三百年后的李滕楠不过是一劫铜丹的雷劫境修士,而早在三百年前,那个名动淮南的陈天华,已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二劫银丹的雷劫境修士。
此时,他眼中的怯弱,与当年那个盛气凌人的样子,让周余生有些恍如隔日。
“陈天华,三十年前你盗走国库中的浑天丹,不惜天涯海角离开淮南,没想到三十年后,你竟然会自投罗网,还敢来淮南的领土之上。”他那一双灵动的眼睛里,镶嵌着两个像猫一样的眼珠,时刻闪烁着警惕的幽光。
他那冰冷的眼神,淡定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浑天丹?!那个七品丹药,浑天丹吗?”在人群中,有人不禁吸了口凉气,难以置信的喊道。
“不错,浑天丹是我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