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日子,于归和允康来府中看望我,彼时日上三竿,我方才起床。平日里随性惯了,去见她俩倒也未做梳洗打扮,蓬头垢面,只披了件衣服便出了内室。

    见着我,于归眼笑眉舒的跟我道喜,我一头雾水,不知她所道何喜。她朝我使了使眼色,让我支开朵步和花抚,屋内只有我和允康时,她才压低嗓门,轻声细语跟我说道:“长极应了南帝的赐婚,愿与北邱联姻,你啊,就快成新娘子了。”

    纠结须臾,末了,又补充说明:“听说,长极是在万般不愿的情况下答应的。”

    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允康同我一样诧异,不过她向来淡定从容,没有我的夸张表情,片刻后便缓过神朝我露出和煦笑容:“真好,陛下终于为你指婚了,缺缺,恭喜你啊。”

    我看着允康亮晶晶,灿烂如星辰眼睛,默了好久,不知该做何种表情才是。

    赐婚?联姻!什么意思,我要嫁给长极了?还有,什么叫长极答应了,还是万般不愿的情况下答应的。

    我好晕,这都是什么事儿?难不成我还没睡醒,嗯,一定是的,我应该是在做梦。

    我摆了摆手,打着哈哈道:“于归你又乱开什么玩笑,我告诉你,在我的梦里,你骗不到我。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声音渐止。

    我握着于归的手,犹自问道:“是长极吗?是和长极……是和他成婚吗?”我一字一句,咬得分外清晰。

    于归严肃异常,板着脸道:“我没开玩笑,这是真的。百里颛亲口告诉我,怎么有假。”

    这消息,让我不知所措。首先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诧异。

    “你这是怎么了,不愿意还是不敢信,何故这样失魂落魄。别瞒了,你那点心思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你本就喜欢长极。既然喜欢,又能如愿嫁他为妻,这不是极好的事吗。”

    这话我回味了好半晌,始终无法接受现实。

    我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相信。

    长极应承了,他……他怎么会应承了呢。他之前不是不愿意吗,为了不与我联姻,还几次三番顶撞南帝,为何现在又愿意了。

    我略略向后移了下,心里掠过酸涩和不安。

    我心慌意乱,再坐不住,起身便要去找长极说个清楚,也不顾于归和允康的阻拦。

    走至门口,正遇一队内侍宫娥,他们步踏清风而来。

    仪仗为首的是内侍高兴。

    高兴步健身稳,亦庄亦谐,不改平日那副严肃面孔。唯有他身旁的何满子喜意浓浓,笑得宛如桃李生辉。

    “缺缺公主,老奴为您道喜了。”

    这话是何满子说的,他隐于高兴身后,领着众内侍,见着我,首先也是道喜。

    高兴笑比河清,微一颔首,便请我跪下领旨。

    我尚在迷茫中,未听真切,呆呆立在原地不动,于归允康遂一左一右的架着我跪下。

    我匍于青石板上,稀里糊涂听完了圣旨。

    在冗长华丽的词藻铺垫下,高兴娓娓说到重点,我凝神静气,简明扼要的提取出圣旨大意——长极被封为景王,享亲王尊仪,策之宗庙荣耀,而我,即将成为他的景王妃……婚期就定于今年冬至。

    原来这是真的,我真的要如愿了?为何这般不真实呢。

    长极呢,他果真愿意娶我吗?

    领完圣旨,不待众人来贺,我便匆匆赶去太史院寻找长极。

    去的路上,我设想了见着他时,他脸上浮现不下百种的神情,也及我该有的反应。把要对他说的话在心底反复打腹稿,反复修改,却总也找不到一句让我满意的开场白。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他此时的心情如何。是喜是乐,是怨是恨,还是忧心忡忡,愁容满面。

    这般纠结,实在不像我疯兔性格。

    …………

    隔着书海远远凝着他,他伫立在高如小山的书架前,手上握着一卷书。

    几日不见,他的背影看起来清瘦不少,难不成,是为了不娶我而闹的。

    我极力遏住内心波澜,迈着细碎步子朝他走近,施施然行礼,很是矫揉造作。

    “小王爷。”

    这声小王爷连我自己都被惊到,长极更是如遭雷劈,

    我忸怩抬头,看着他转身。

    他的面色乌暗,脸颊稍稍凹进去一些,显得他的鼻子很高。还有,他的眼眶很深,但眸子黝黑如旧,唇色粉白,稍显病态,粲然一笑,还是那样的迷人。

    他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绞着手指,不安地嚅嚅嘴唇:“我是……听完圣旨来的。”

    他嗯了一声,未做多言。

    我深深倒吸口凉气,紧握着拳头,“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我啊?”

    他没有说话,我低头,愁绪徒曾。

    “对不起,真是太委屈你了。你若是不愿意娶我,现在还来得及反悔。”

    “来不及了。”

    “啊?”

    “圣旨已经下了,我来不及反悔。”

    他如是这样轻声说道,语气平淡,我听不出什么异样。

    也不知,他此刻到底是何想法。

    我黯然道:“那陛下为何突然赐婚你我,你先前不是表明态度,你不愿意与我联姻吗?为何会改了主意,应承下来?”

    我在等着他的回答,可又不想让他回答。我怕,他说的话让我难过。

    他迟疑一瞬,言简意赅的给我答复:“别无选择。”

    我讪笑反问:“什么叫别无选择?”

    “你是北邱前来和亲的公主,赐婚与谁,是迟早的事。皇家子嗣不旺,适婚男子更是屈指可数。而我身为皇室中,唯一适龄的男子,你我定姻,自然最为恰当。这也是陛下的抉择,谁都无法更改。”

    虽然我知他会这样说,还是忍不住会心酸。没得选择,不能推辞,所以他答应了。

    我一时语塞,顿了顿,才自嘲道:“其实我要求没这么高的,与我联姻之人也不是非得皇室宗亲。皇室无人可选,其他勋爵贵胄也可将就啊。就像我,我也不是北邱正儿八经的公主,还不是一样被选来和亲。事实上,这个位置换了谁都行,我们横竖不过是个摆设。与其如此勉强于你,还不如换个人。”

    话落,我高傲的抬头去看他,他脸色阵青阵白,似在愠怒。

    他笑了笑,向我迈出一步,冷冷道:“换了谁都可以?”

    我木然点头,说是。

    他将手背在身后,我听见骨节响动的声音。我垂眸不去看他,他又上前一步,语气生硬,咬牙切齿的问我:“换了孟节也可以?”

    我错愕不知回话,“这关孟节什么事。”

    他嗤笑出声:“所以说,现在由我和你结姻。你是不满意的?”

    我茫然无措,此话怎讲,明明是你不满意,怎么还倒打一耙,成了我不满意了。

    “若是换成孟节娶你,你就会高兴,你就觉得合适?可惜啊,你怕是要失望了,孟节娶不了你,与你成婚的人是我。虽然我也不愿意,但我别无选择,只能答应。谁叫这是政治联姻呢。”

    我呵呵一笑,学着他的冷言冷语:“是啊,谁叫这是国婚呢,你不乐意,我也不情愿。既如此,只好各自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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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那棵海棠花绽放盛极,花朵火红,枝叶秀顷,骨朵亭亭戳于枝头树梢处。花枝探进室内,于木色帘子为背景中显得十分妖娆。

    自那日放完大话回来,我就日日盯着门口,希望长极能来看我。可等来等去,总也不见他身影。一众好友皆来道贺后,亦不见他来。

    于归作为我最亲密的闺中密友,非拉着我要给我传授什么她过来人的经验。

    实际上于归哪有什么经验可传授,她那套经验多半是看戏本子时学来的,我怎敢去学。

    于归一说就是几个时辰不带喘气的,若是话没说全,遗漏了什么,就是刚回东宫她也得立即返程来向我补充说明。在我即将出阁这段期间,她不厌其烦,日日都要来看我,有时一日跑上三五次,也是常有的事。

    于归绘声绘色给我讲述初为人妇时的每个细节,从最开始的喜悦、紧张、惶恐、不安、说到多愁善感、辗转难眠………

    她端坐上首,口含丹朱,学着白夫子口吻训诫我道:“要想抓住夫君的心,就要懂得讨好,懂得拿捏。为妻者,既要大方主动,还得要矜持端庄,须得欲拒还迎;既要干练稳重,也需小家碧玉;对夫君不能太冷漠,又不能太热情,便像放风筝,懂得欲情故纵。”

    她整理一下思路,继而补充道:“你可强势些,但不能丢了温柔。你得表现机智聪慧些,但也要学会藏拙装愚,不可锋芒太现。”

    我乖巧的听着,面上装得极为认真,可内心却是拒绝的。

    她呷一口茶清清嗓子,长舒口气跟我说:“我说的这些,你掌握几分?”

    我正经禀告:“回于夫子,您所传授的经验,学生已经全部掌握,并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甚至,可能会饿死您这个师傅。”

    她甚是满意的点点头,摸摸光秃秃的下巴,捋捋莫须有的胡子,欣慰道:“孺子可教也,不过,你还得谦虚些。为师经验丰富,学识渊博,你若想要出师,还得多历练历练,没个几年身体力行,你是不可能超过为师的。常言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说这些,你可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