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
无边无际,漫天漫地皆是这霞红似火的花朵,层层叠叠相依相偎,盛放着,摇摆着,如同红色的海浪,翻滚咆哮似乎随时要将她吞没一般,花朵带着奇异的幽香,且那香味竟似她身上与生俱来的体香一般,冷冽、清新。
女子弯下腰俯身查看,蓦地吃了一惊,这是……冥界的彼岸花。
是了,这花开得如此艳丽,灼灼有如朝霞,然花下却并无绿叶相衬,见花不见叶,三界之类处了彼岸花怕再也没有其它花有如此特征了。那么现今我又是身在何处?举目四顾,茫茫天地间,除了花便再无它物。女子不禁于花前沉思起来……
彼岸花向来皆开于幽冥路口,为往来魂灵照亮黄泉之路,素有冥界圣花之称,连人间也流传有佛界菩提冥间彼岸的说法,可这里并非黄泉,如何又会生出如此之多的彼岸花?
“姐姐。”
是男子清冷的叹息声……
“你当真将我忘了吗?”女子错愕的抬起头,那声音飘飘渺渺,却又带着莫名的悲戚之感,像是痛到极致般,轻声的,如同质问般问道:“姐姐,你当真将我忘了吗?”
一时狂风乍起,卷起散落的花瓣,铺天盖地如同红色的骤雨洋洋洒洒,转瞬间却又变为温柔的,带着些微缱绻之意轻飘飘的落下,花瓣缠绵于女子发间,似无形的手抚过她的脸颊。女子只觉眼前有紫色光芒闪过,便看见有清瘦的身影自远处缓缓行来,待要定睛极力看清他的面容,眼前却似有重重迷雾,依稀只能辨别出轮廓,却无论如何也瞧不真切。
“你是谁?”女子沉下眸,冷声问道。
紫衣身影并未停顿,依旧踏花而来。
“姐姐,人间多么肮脏,你怎么能沉迷在这虚伪的尘世里流连忘返呢?”花香席卷而来,夹杂着男子暧昧模糊的声音,如同蛊惑的咒语,一字一句传入她的耳中。
“你既已经忘了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来吧,跟我走吧。”纤细洁白的手朝她伸出。轰的一声,神智陡然间变得模糊起来,脑海中似有千万种声音在对自己说,走吧,跟他走吧,不如……就跟他走吧……
女子缓缓抬起手,向那只向她伸过来的手递去,或许,是该跟他走的吧,可是,却又该去往何处呢?神智明明灭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只那只手未有一刻停歇的向她伸来,眼看双手即将交握,电光火石间,忽有人拦腰将她抱至一旁,眼前金光闪过,逼得那紫色身影连连后退了几步。
“你若还纠缠不清,本君便去地府,毁了你的元神!”
低沉冰冷的嗓音蓦然响起,如同寒露一般,没有一丝温度,却让那花海中的身影猛地一震。紫衣男子似是没有料到一般,楞楞的在原地站了片刻,忽地仰头向天哈哈一声--笑了。
“伽南,你又有什么资格霸着姐姐不放,你别忘了……”男子说着身形忽然就淡了,宛如烟一般消散在花海里,只那最后一句话随着风缓缓飘来:“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害姐姐堕入轮回的。”
扶着女子腰的手蓦然一紧,仿佛是要一次次提醒他,无论如何,当初终归是他负了她,冰冷的眸沉下来,男子没有回话,只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立于花海之中。待那笑声渐远,直至消失,白衣银发的男子这才低下头来,怀里的女子秀眉微皱,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伽南抬起手,缓缓的碰了碰女子的脸颊,触手温热,是了,这不是幻觉,乐瑶……我总算,是找着你了。
“你是谁?”怀里的女子不知何时竟已苏醒,美目灼灼的凝视着他,虽面色还有些苍白,看那神情,显然是神智已经恢复了清明,她凝眸忘着他,皱着眉,忽地捂紧了胸口,痛苦的蹲下身去,却仍然一字一顿的问道:“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猛地从梦中惊醒,室内一片昏暗,月亮不知何时已隐身进了云层里,夏日的夜晚,带了些许清凉的寒意,窗外淅淅沥沥竟已下起雨来,女子从床上坐起,捂紧了的胸口依然传来痛入骨髓的疼痛,冷汗顺着脸颊滴落,那个人,果然又梦见他了,白衣银发,隐隐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究竟是谁,这么多年了,每到中元节必定做着同样的梦,梦到同样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往年梦中的人并未开口说话,今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像是有什么埋葬在心底的东西挣扎着想要破空而出,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一寸寸沁入肌肤,难受得像要窒息,不要想,不去想……
几许寒意透过帘子弥漫开来,重重帷幔外忽地有灵光一闪而过,女子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逼近,那感觉全然不是人类的气息,此时室内昏暗,仅凭肉眼实在无法看清是何物闯了进来,女子神色蓦地一冷,素手自枕下摸出佩刀握在手里,左手拨开帐帘,一个翻身轻轻巧巧的下了床,落地无声,右手自空中划过,那檀木桌上的油灯忽地一下亮了,女子身形急闪,不过眨眼的功夫,泛着冷光的佩刀便架在了来人的脖间。
“是谁?”女子压低声音,握佩刀的手又向里进了一分。
“姑娘,是我。”来人微微侧过头,露出苍白泛青的脸。
“原来是小白啊。”听到声音,女子这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重将佩刀收回枕下,微笑着道:“小白此来所为何事?”
青面鬼差并未答话,却是行至桌边坐下,替自己斟了一杯清茶,缓缓呷了一口,这才不慌不忙道:“这么多年了,姑娘即便不肯叫我一声白叔叔,也断不能叫我小白,我可是不知比姑娘年长了多少岁的。”
“既如此,”女子说着亦搬了把凳子坐在鬼差身边,佯装沉思般道:“那不如叫您老白吧,既显得亲切,又不至于失了辈分,您看如何?”
鬼差一口茶险些喷出,却楞是拿女子没有办法,只得放下茶杯缓声道:“姑娘早年间曾得仙人指点,如今往来地府多年,灵力更是与我不相上下,我也实不敢拿年岁在称呼上占姑娘便宜,然我是看着姑娘长大的,我心里自始至终也是拿你当女儿般疼惜的。”
女子听得鬼差如此说,一时也神色戚戚,语声柔婉道:“我自是知晓您对我好,所以三界之内,除了他们两个,能依赖的,也只有您了。”仿佛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连眸光也变得悠远起来。
“这几百年来,我往来地府人间,将黑白君遗漏在凡间的魂灵引往阴间往生,冥界用修为灵力或是奇珍异宝作为交换,如今,我也算是地府的常客了,往后,还望白叔叔多多相助我才是呢。”
“那是自然,”鬼差说完也不再答话,室内重又陷入寂静之中,只闻得窗外的雨声噼噼啪啪打在院子里那棵桃树上,几重湿意漫过门帘透进屋来。
“我此番来是想告知姑娘,”许久之后,鬼差率先开了口,“因今日是中元节,阴气大增,守门的几名小鬼是新来的鬼差,一时招架不住,竟放跑了几缕魂灵,还请姑娘引魂时多多留意着些。另外……”
鬼差抬起头,为难的将女子望着,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近日使者于冥界失踪,冥君发了话,让属下务必探知使者在人间的下落,然使者向来来去无踪,我等无法,我猜想使者说不定是探听到了什么风声,来姑娘处了,还请姑娘有消息时也尽快通知我。”
“白叔却是说笑了。”女子微笑着瞄了他一眼,“我与冥界使者素不相识,他又怎会来我这里呢?”
听得女子如此回复,鬼差尴尬的搓了搓手,望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道:“姑娘许是不知,姑娘长得……像极了使者的一位故人,是以,我担心使者会错认了姑娘。”
夜风忽地吹开了窗子,夹杂着冰冷的雨丝卷得帷幔层层荡开,桌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出女子沉思的眉眼。
“原是如此,白叔放心,若真有那使者的消息,我自当转告给您。”
“如此甚好。”鬼差说着便站起身来,“天快亮了,我也不便再多做逗留,有劳姑娘。”话刚说完,烛光便暗了一暗,待再度亮起时,那鬼差竟已杳然无踪。
此时屋外天光已亮,黎明的光从薄薄的窗纸中透入,映照着女子苍白的容颜,远处车马辚辚而过的声音伴着门外咚咚的敲门声,紧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青鸾端着水盆出现在门口,新生的朝阳霞光万丈,阳光从青鸾身后投射进来,小丫头在逆光中哎呀一声,急忙踏进门来,将水盆搁在桌上,抬手去摸女子的额头。
“还好还好,不太烫。”青鸾自顾自的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女子,满眼疑惑:“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昨晚又做了那个梦?”
女子愣愣的呆了半晌,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那小姐这回可有问他是谁么?”青鸾边说边将帷幔用金勾吊起,又走至榻前替小姐整理好床铺,这才过来为女子梳洗,见小姐似乎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青鸾也不再多问,只服侍她洗好脸,又拿了桃木梳一下一下轻柔的替女子梳着头发。
“小姐,今日倒是奇了,大清早的竟然来了个大生意呢,我方才端水进来时,碰巧看到两个穿着很是华丽的小姐和公子正在店里端详那串价值不菲的琉璃手串,”青鸾边说边为女子插上一支青玉花簪,那簪子玲珑剔透,簪尾吊着两颗小小的珍珠,衬得女子肤若凝脂,果真是好玉配佳人。
“甚好。”乐瑶听罢随手覆上面纱站起身来,“随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