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早晨,气候湿润的九华城内,浓雾渐渐的从地面升起。早起的乌鸦在枝头有气无力的大声的叫着,树上只有淡淡的绿意,满眼的萧索寂寞意味。
一名浑身缟素的年轻美妇,缓缓的推开了“闻香知味楼”的大门,神情木然的走了进去,只见她面容麻木,神情呆滞,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她慢慢的走上了二楼的大堂,抬头看了看在大堂上高高挂着的三尺白绫,小心翼翼地爬上了白绫之下放着的高凳子之上。她站在高凳子之上,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地面,似乎对这个世界还有着很多的眷恋。她想了很短的时间,之后便毅然的将自己的头伸进了白绫之中!随着一声轻响,那个高凳子漫漫的倒在了地上!高悬在空中的双腿漫漫的动了动,露出了一双鲜红似血的鞋!空气中隐隐的传来了如同昆曲一般的咿咿呀呀的歌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一名伙计模样的男子慢慢的走了上来,看着头顶上高悬着的美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之后便慢慢的开始扫起地来,似乎对于头上高高挂着的美妇不再理睬!扫完地后,他将踢倒的高凳子放好,又开始擦起地来!
这时候,随着“咚咚咚咚”的上楼声传来,有有几个人冲上楼来!前面的是一个白发老妪,后面跟着四个青年后生,那四个个青年竟然还抬着一口乌木棺材。
指挥着那四个青年后生将乌木棺材放好,满脸大汗的老妪看着头顶高悬着美妇,仔细的看了看,然后对着那个扫地的伙计骂道:“好你个马金生,这么多年来,你就不知道提醒一下你家主人,上吊的时候一定要把腿绑好!要不然的话,两条腿到处乱蹬,看起来有多么的不雅!”
那个还在擦地的伙计头也没有回的说道:“我没有注意到,没有看见!”
老妪愤怒的说道:“我们这个小地方,好不容易有一个要自杀殉节的烈女,你知不知道官府有多么的重视,我们做了多么多的准备,我们请了好多的木匠石匠,我们多么的想把这件事情办好,我们本来可以做的更好的!可是,看看,就是因为你!你看,夫人的腿都没有伸直,将来放进棺材前,让人观瞻前有多么的难看!看看我们的乌木棺材,光桐油都上了好几百遍,你看看这做工,这光泽!就是因为你!你看看!你又没瞎,怎么能看不见?”
“我都说我没有看见,我昨天晚上睡晚了!昨天有几个吃饭的客人,吃饭的时候始终在哪里磨磨叨叨,没完没了,等他们走了,都后半夜了!我醒来的时候,夫人已经挂了上去,你说说,我怎么去提醒!难道我把她拽下来,然后在对她认真的提醒!夫人,你应该先把自己绑好,在把自己挂上绳子?”
“对了,你就应该马上提醒她,你当时应该把她拽下来,让她帮好自己再挂上去!”老妪再次认真的说道。
“可是,夫人那暴脾气,我可不敢!万一她一脚将我踢飞,我去找谁说理去!我还年轻,我还没娶媳妇呢,我可不敢!再说了,如果夫人她把自己绑好,那她又如何将她自己挂在那三尺白绫之中的呢!要不王婆婆你给我想做个示范!”
老妪看着那个伙计再次认真的说道:“马金生,我说的可是我朝律法上的方法!怎么,你敢质疑我朝律法,质疑律法就是藐视朝廷,藐视朝廷就是污蔑皇帝!怎么,你不想活了!”看着不再理会自己的那个伙计满脸愤怒的走下楼去,老妪大声的喊道:“马金生,你有把柄在我手中,今天楼下的活计也归你了,好好打扫卫生,全都给我弄干净!”
之后,老妪再次抬头看着上面挂着的妇人,大声的说道:“夫人啊,你怎么还不去呢!老妇已经等了快十六年了,你怎么还不去呢!要不你就行行好吧!你就马上去把!老妇为了你的事情,从黑发等到了白发,我的四个孩子已经长到了这么大了,你怎么还没有去!你看看你,你的脸也没有蒙!你知不知道,如果不蒙脸的话,你的眼珠子可能从你的眼睛里面爆出来,那样子的话有多么的难看,夫人啊,你下次一定要记住一定要把脸蒙住!另外,夫人你为什么要穿红鞋呢,你难道死后要变成厉鬼吗!你殉节的事情那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我们可没有逼你!殉节作节妇的话,我们的万象街的街口就会立起一座十间三进的贞洁牌坊,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大的贞洁牌坊啊!夫人的美名一定会传遍千古的!夫人啊,你行行好,你就去把,你如果去了,我家里的工匠们也好开工!要不然的话,我看木工头领老章,可能就活不过这个春天了,他们在我家里已经过了十五个年头了!你就行行好吧!快点去吧!”
一个阴森森凄惨兮兮的声音传来:“每个月我总有那么几天十分的思念我那可怜的亡夫,我总想在这里吊上那么几次!可是这老天爷哪!你为什么不把我收去,我好想离开这个世界,我好像看见了我的亡夫在向我招手,我这次可能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可能真的要离开了!”
老妪说道:“那您老人家就离开吧!”
“可是我,可是我心有不甘哪!”
“不甘您就说说!”
“你们给我设计的那个牌楼用的砖,我不满意,颜色太暗,我要那种像光明一样亮的白色的大理石!”
“可是之前您不是就喜欢这中沉稳的淡黑色条石的颜色吗?您还说这颜色像极了你亡夫的脸上的颜色?”
“不行!我夫君昨夜托梦给我,他不喜欢那种颜色,他说下面的人因为到处都是黑暗,所以对于脸色黑暗的人,都会受到排挤,所以,他们现在向往光明,所以这次我要改成白色的!”
“可是,修改颜色的话,得上报朝廷,三司会审,皇帝亲批才行,那需要的时间可不会少!”
“没有关系,我可以等,我还很年轻,另外,听说王婆你已经为了我的事情把你的儿媳妇训练好了?我很开心,能够与你这样的一个工作认真负责的人打交道,我尊重你的工作,我会把自己弄的更好的,我也希望你也能更好!下次我会把自己绑好的!另外,今天为什么来的人那么的少,想当年,我初次挂在这三尺白绫之上的时候,那来的人可是人山人海,人潮汹涌啊,多少年轻潇洒的公子挤来挤去,多少美丽的女子被看来看去,就像过年观灯一样,多么的热闹!可是看看现在,多么的寂寥无趣,多么的寂寞,多么的冷清,多么的清凉,冷烈!”
“一切为了能把这件事情做好,我会更加努力的!夫人,你这次的作的不足之处有以下一百点,首先你的衣服就不对,上面的绢花有一些歪,歪了就会显得您的身体不直,不直就是斜,而贞洁烈妇就是要做到不能有一丝一毫斜,一切都得正气凌凌……”
“行了,每次都说相同的东西,一点点新鲜玩意都没有,不要说了!这时候,突然一个少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看着那个老妪,继续的说道“王婆婆,你烦不烦,相同的事情次次重复的说,话说三遍淡如水,你不要每次都说相同的话了,我听的耳朵都起了老茧子了!”
“可是,平方少爷啊,我看夫人这次看着又走不了,我的心里替夫人着急啊!”
“这吊不死又不能怨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每次思念夫亲的时候,就会身体僵硬,身体一僵硬的话就会脖子变埂,变埂的话就会吊不死!再说我母亲为了作为我们九华城的表率,时不时地提醒我们国家的人们,时不时的吊吊,这是为了时刻的提醒着我们所有的人,什么事情才是应该作的,什么事情才是不能做的!对了,说到了应该作的事情,那么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还不开始工作!你们几个怎么还都睡着了,快醒醒,我们可不养闲人!再睡就扣工钱了!”
说罢,平方将那几个刚刚抬着黑色棺材,现在已经睡的满脸口水的四个男子踢醒。然后对着老妇说道:“今天准备的货怎么样,够多么?味道够浓烈吗!”
老妇笑呵呵的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平方少爷,您就放一万个心吧,货没有什么问题,味道也足够的好,绝对不会坠了我们闻香知味楼的牌子!”
看着那四个年轻人打开了那具黑色的棺材,露出了里面放着的一块块的黑色的东西,那些东西竟然散发出了浓烈的臭气!
看着面前的东西,平方没好气的挥了挥手。
“赶快拿下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这种东西的味道,你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离我远一些!今天你们几个表现的不错,工钱加倍,明天继续!”
老妪满脸堆笑的答应着,吩咐那四个青年敢快将东西抬下去,赶快换衣服作准备,今天是农历十五,去东边大相国寺烧香拜佛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今天来的人一定很多!
看着那四个青年换上了伙计的衣服,老妪回头看着平方,笑着问道:“我们几个除了每次准备送夫人上路,已经在您的铺子里面打零工快八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转正啊?”
平方看着王婆,仔细的想了想,然后认真的说道:“你们几个有两个问题横亘在转正的道路上!第一个问题是因为相貌,第二个问题是因为待遇!你太老,你家大儿子太高,二儿子太矮,三儿子太胖,四儿子太瘦!当然最为重要的一个关于待遇的问题,你去问问马金生,他在我们这里干了快十六年了,每天早起晚睡,做牛做马,干的比牛多,吃的比猪差,可是他的工钱是多少,是零!这才是我家正式工的真正的用工标准!如果你们同意的话,马上就可以转正!你老人家看看行不?”
王婆脸色一变,立刻话也不说,转身走开!
平方看看王婆的背影,嘴里哼哼着“我是吝啬鬼,我是葛朗台,我一毛不拔!拔一毛而利天下,我不做啊!”
这时候,伙计马金生突然从楼下冲了上来,看着平方,十分忸怩的说道“我好像听见夫人的肚子咕咕叫了,夫人今天的早饭还没有吃,要不我先给夫人准备早饭?”
平方看着马金生,十分恼怒的喝道:“那你还不马上把夫人放下来,快去搬凳子去!我老娘在上面挂了那么长的时间,一定已经真的全身僵硬了!还不快去!”
马金生更加忸怩的说道:“可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再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接触夫人的身体!”
平方愤怒的一脚踢向马金生,小声的骂道:“你每天碰的还少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每天唧唧歪歪的都做了神马事情!气死我了,都快做了我的便宜老爹了,还在这里假装正人君子,气死我了,还不快去,要不就扣工资扣工钱!”
马金生连忙将夫人小心的从上面抱了下来,嘴里却还在嘟囔着:“哪有什么工钱!”
“难道我妈不是工钱吗,哪有儿子给老子工钱的,气死我了,看我不打死你!”
马金生再次熟练的躲开平方踢来的右脚,嘴里说道:“你妈全身都硬了,我去给她活活血,下面人很多,我就交给你了,千万的弄好,要不等你妈休息好了过来收拾你,你得小心!哈哈……”
平方看着远去的马金生,脸上那稚嫩的笑容渐渐的消失,露出了似乎看起来与他的年纪很不相适的冷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