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深,那个消失已久的巫白门二弟子,那个十几年前曾奉命在魔尊练明煊身边潜伏多年的人,那个竟在蓟城之地凌虐未龄女童的人,那个据说曾潜入太乙山藏书阁、曾试图对练羽凰意图不轨的人,那个曾被仙盟下追仙令下令追捕的仙门败类——
虽然他的模样已然大改——干皱的皮肤紧裹着颧骨,眼窝深陷,眼袋大而黑,皮肤苍白到发青的程度,整个面庞就像是沙漠中风化多年的干尸那么凌厉可怖——可现场的人全都能一眼认出他来。
谁能料得到,他竟在短短的一瞬间,不知用什么手段就放倒了十几个仙门弟子,隐身移形的身法竟比涂山派的隐身术还要神鬼莫测。
孟显之尤为惊讶,一时竟不敢相信,狠狠地眨了几次眼睛,才确认那确实是个真的人,而不是一躯身形佝偻的厉鬼。
“二师弟!”孟显之喊了一声。
孟显之曾奉师命去“捉拿孽徒”,可是次次都让他逃脱,后来听闻他逃去了北域,便没了他的任何消息。
“救我……”有倒地的弟子痛苦的呼救。
刚才那十几个倒地的仙门弟子当中,除了阊吴门、长雪门以及围在阵中的太乙门无人中招,其他门派均有弟子攻击在地。
身边的人俯首仔细一看,发现倒地之人竟开始四肢僵直跌青,如同冻僵的尸体,失了血色与生气,并且冒着阴寒的雾气。
“怎地这么寒冷?”祁山派掌门陆缙山低头查看受伤弟子,手一碰那弟子僵硬铁青的手腕处,竟被那袭骨的寒意吓了一跳。
“嚄呵呵呵呵……”韩深阴恻恻地笑着,“你们不是用追仙令抓我吗?把我像条狗一样四处追赶,不给我一丝喘息之所,如今,我来好好的回报你们。呵呵呵哈哈。”
那笑声并不尖锐,却极难听,像是在无情的撕裂着波涛汹涌中挣扎求生的巨形生灵,像是长而锋利的鬼爪划开了陈腐的棺木,令人极为不适。
“莫非是……寒尸蛊!”庄纪酉仔细察看了一番本派受伤的弟子,又看了一眼韩深,顿时惊呼出声。
宿山派一向善于丹药之术,虽然专攻男女同修方面,但对天底下各种稀奇罕见的丹药毒蛊也都会有所涉猎听闻。
“中寒尸蛊的人,慢则几个时辰,快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会从四肢开始寒冷僵化,慢慢扩散至躯干,由外及内到五脏六腑,再到头颈眼和耳口鼻,直至五官六感全部封闭,全身冻化僵硬而死!”庄纪酉见识不可谓不广,历练不可谓不多,却是头一回被这种“寒尸蛊”惊到面如土色。
“二师弟,你到底想干什么?快快把解药交出来!”孟显之喝斥道。虽然语气强硬,却能听出有一丝忌惮。
“解药,嘿嘿嘿。”韩深那张脱形的脸抖动着,“跪下求我啊。”
“寒尸蛊最可怕之处,在于它根本没有解药。”庄纪酉深深吸了一口气,摇着头对众人说道。
“庄掌门真是见多识广。”韩深不停地笑着,说着客气的话语,却让听的人没有一丝受尊重的意思,“看来你们不会跪下来求我了。”
此时澜渊收了替风芷凌疗伤的真气,手腕轻轻一动,悬停在结阵半空的潜龙剑与逸尘剑突然一齐刺向了韩深。
韩深本来好好地站在那里,就在剑快要双双刺向他时,却突然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一团寒雾。
“程师兄,恶敌在前,有事回头再论吧!”
澜渊说罢撤了结阵,运真气向几个方位打了出去,位于相应方向的仙门弟子先是一惊,转而发觉澜渊的真气打的是他们身后,只见真气落下之处是人快速移动时带起的风,他们瞬间明白,是韩深在试图偷袭他们,澜渊第一时间察觉出韩深隐身移形的动静,替他们化解了危机。
程闻肃竟也暂时不再紧盯着风芷凌与澜渊,而是全神防备着韩深。
“你们快离开此地,我来对付他!”澜渊对众人大声说道。
“阿茵……”苏沐尘俯身看着四肢逐渐僵硬冻住的一个女子,清冷无波的眼睛里看不出更多的情绪,她松开抓住阿茵手腕的手,缓缓起身道,“贺掌门,我涂山派绝不会先离开。”
说毕从袖中抽出一簇梅花钉,捏在了纤长白皙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昆山门也不会走!”葛崇声如洪钟,带着冲冠的怒气大声说道。
“此人行迹莫测,你们留在这里反而是危险,还是先行离开吧!”澜渊劝道。
一声闷哼想起,一个宿山派弟子倒地。
“你们谁敢走,我就先让谁死,”韩深的声音起起伏伏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贺澜渊,你想救他们容易啊,把潜龙剑、镇元石和戮魔刀交出来,我就放过他们。不然,你就眼睁睁看他们一个个中我的寒尸蛊吧。嘿嘿嘿嘿嘿。”
“嗖”的一声,两簇梅花钉飞出,循着韩深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簇打空,接下的一簇也打空了。
澜渊非常配合的在梅花钉的反方向打出了两股真气,与梅花钉形成了合围,苏沐尘紧接着飞出了第三簇梅花钉,金属的银白细光一闪而过,这一次五根梅花钉实实地扎进了什么东西之中。
韩深显了形,他摆出一副受伤的痛苦表情,却见梅花钉从他的斗篷中簌簌抖落,原来他根本没有中招,而是用他那裹尸布一样的斗篷给挡住了。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是,韩深也掷出了一簇银针过来,飞向了苏沐尘身边的女弟子!
那女弟子反应倒也灵敏,极快地避开了攻击。
“他的手法,是梅花钉的手法!师姐,为什么韩深会梅花钉?”那女弟子惊问。
风芷凌回想起什么,轻声道:“上一次在太乙山,他也是用了几根冰针假意攻击我,我才会上当失手杀了温掌门。”
这声音虽小,仙门修士却都听的清楚,风芷凌本意也就是为了让他们听见。
“不错。”韩深又隐去了行迹,在潜龙剑迅速刺向他之前。“温岐年那个老家伙,也太差劲了,那么轻易就被你杀死了。我以为最多让你把成个重伤而已呢。”
“你当时骗我出手攻击你,又突然挡在温掌门面前,假装是替他挡我的锁灵鞭,温掌门还以为你是真真的孝徒,深受感动,当即就把你推开,迎上了我的锁灵鞭。”风芷凌继续说道,“至死,他都认为你是个为了救师父不惜性命的好徒弟。韩深,你良心竟能安吗?”
“良心?笑话,这世上最没有良心的,就是他温岐年了!”韩深说道,“想当初,为了在仙门各派面前立巫白门的威风,他非让我假装被逐出师门,投靠魔界,潜伏在练明煊身边,替仙门监视练明煊的一举一动。仙魔大战成功之后,我以为他会对我这个功臣高看两眼,结果他竟开始刻意疏离我,嫌弃我,说我沾染了一身魔界的坏习气,让他失望透了。五年,我在魔界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心惊胆战地过了五年……就换来温岐年一句失望透了,你们说,他的良心又去哪儿了?”
孟显之的脸已然变了色。
他从未想到,这个师弟竟然会有这些心思,更未想到,真正害死师父的,竟然是他。
“你们知道我那五年是怎么过的吗?你们有一个人能想象的出来吗?每天都担心练明煊会不会怀疑我,要提防身边所有的人,要掩藏自己所有的情绪,要装作痛恨仙门、崇拜魔界的样子来,要对练明煊,对凌珑、凌霄以及天魔宫的所有人、甚至一几岁的小娃娃点头哈腰,活的连最卑贱的奴仆都不如。我永远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相信,每一天都像身在地狱,到后来,连和我暗自接触的师兄和师弟,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变了心。”
“你们说,到底是谁没有良心?”
韩深说着说着,竟似有些悲切。
“你在魔界五年,偷神乌鼎的丹药,偷炼魔界功法,还利用神乌鼎给练明煊下毒,让他神志变得越来越癫狂,最后变得暴戾嗜杀。”风芷凌粗喘着气,闷声说道,“我看你,心思之歹毒连魔界人都望尘不及。”
“嚄,练羽凰,你说的不对。神乌鼎的丹药我是偷了些,可多数是你老爹亲手给我的啊。在魔界混,我哪里需要偷炼魔界功法,地魔宫,只要是魔界弟子就可以去闯,可惜我有仙身修为,过不了魔界第三宫,又不舍得丢下自己的全部修为,好在,练明煊也不逼我废除仙丹。”韩深刚才还是悲切的声音,这会声调又上扬了起来,全然没有刚才的失意,他道,“在地狱中战战兢兢地求生五年,我能学会什么呢?当然是怎么在地狱中求生的本事了。说起来,练明煊的那么信任我,我害他家破人亡,真是挺过意不去的……不过凌珑那个傲慢的女人总不喜欢我,她死了真是让我痛快。”
风芷凌被澜真扶着,手指忍不住蜷了蜷,澜真看在眼里,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睫飞快地闪了闪,仿佛是做错什么似的,又缓缓地松开了那包裹的手掌。
“贺澜渊,你到底想好没有!我数三下,你再不交出那三件圣器的话……一!”韩深话音刚落,又一个仙门弟子倒地不起。
“韩深,你不是说数三下吗?!”澜久怒道。
“啊,那我再数一遍,……三!”韩深道。
“慢!我给你!”澜渊说道。
那边像是停了下来。
“继续跟韩深说话。”澜渊用内息极轻地对身边的几个人说道。
风芷凌和台真久秋四人都领会了澜渊的用意,是要分散韩深的注意力。
“潜龙剑我现在就给你,镇元石在太乙山,戮魔刀不在我这里,所以,我只能先给你潜龙剑。”澜渊说道。
澜渊将潜龙剑缓缓送到了望云台中央。
“韩深,你要三件圣器做什么?莫不是想要当天下第一不成?”风芷凌问道,“你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想必活不了多久了,就算当上天下第一,也无福享受啊。你这么短的时间练成寒尸蛊,想必是在北域万蛊城受了不少折磨吧?难不成,又像是在魔界那样,像条狗一样侍奉万蛊城的城主,才得以活下命来?还是用了自己其他什么珍贵的东西与万蛊城城主交易,才换来这一条贱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