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苦……

    全身的伤痛一起袭来,尤其是右手上开始浮现出大块的黄黑色痕迹,慢慢蔓延到整个手臂。仿佛有许多毒虫在皮下啃噬,皮肤的颜色忽而转红、忽而变紫。

    心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呼唤:“快点吧,别再忍耐了。放松点,很快就没事了。”

    “不……不……我要忍耐,我要留住自己的本性。”

    “哧!本性?本性是什么?难道你肆意一下就不是自己的本性了吗?其实你我本来就是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别忘了,很多次危险的时候,可是我救了你的命。”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你从哪儿来,我不知道。”

    “别傻了。你现在能勉强制住我,可以后就会知道,我本来就是你内心的体现,你是不可能制住我的……”

    声音越来越小,慢慢融入到无边的黑暗中。

    有些累了,让一切都安静下来,我要好好休息。

    黑暗像无边的网,从四面八方慢慢地包围过来……

    “终于醒过来了。”

    应龙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张寻费劲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从床榻上直起身体来。

    “大哥……”

    话未说完,应龙忙扶住他的身体道:“你别多说话。还好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精力消耗过度,否则的话就算躺上三年五载的,说不定也难爬起来。”

    张寻注意到应龙身上包裹着一层白色绷带,道:“大哥,是我连累你了。若是听你的话,早些离开……”

    应龙爽朗地笑起来,打断他的话:“贤弟你又生分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若是为兄站在你的立场,恐怕也会按捺不住的。”

    张寻笑笑,抬头打量四周,发现他竟置身于瀛洲的仙居之中。

    “这……这里是瀛洲仙岛?”

    “是啊。我俩被擒之后,幸亏你师傅桃木大仙及时赶到出手相救,否则,恐怕我们还真是没命再见了。”

    “小师傅来了?……他不是功力散去九成了吗?那老人又如此强悍……”

    应龙低声道:“为兄也已经问过了。仙人说,他是到天界请来了魔族的军队出手帮助,才化解了这次危机。”

    “魔族?”

    “不错,现在瀛洲仙岛,俨然已经成了魔族军队驻扎的营寨。仙人前辈为救我等,竟然出此下策,真是让我惭愧。”

    “你就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是为了救你们才干这些蠢事的。”说着,桃木仙瘦小的身体出现在卷帘门前,他的身后还跟着夙夜和香奴二女,香奴明显像是刚被罚过,两眼肿得像桃。

    “小师傅……”张寻从床上爬起来,身体虽有些酸麻,但是行动起来没有什么障碍。

    “应龙得蒙仙人相救,万死无以为报。”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干什么,见了面又跪又拜的,我还没死呢。”桃木仙没好气地说。“下了山就捅出这么多篓子,我不是要你打不过就赶紧逃吗?明显不是人家的对手,还要硬上,你脑子有问题吗?”

    张寻被他训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低头抿嘴。

    “不过你倒也不是一事无成。至少带回个落落大方的小美女妖精。还有,把这个偷我宝贝的臭丫头抓回来了。”

    “小师傅,什么嘛!你说夙夜姐姐那么好听,我就成了什么偷宝贝的,什么臭丫头,真是偏心眼。”

    香奴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回答道。

    “你刚才手掌心还没被打够吗?皮又开始痒了!”桃木仙斥道。

    “不敢了不敢了。小师傅别打我。”香奴连忙摆手张皇地说道,一溜烟躲到夙夜身后,露出眼睛惊恐地盯着桃木仙等人。

    “好了,香奴妹妹,别闹了。仙人前辈有正事要和公子他们说呢。”

    桃木仙席地而坐道:“要么我怎么说你这臭丫头不懂事,让你不要干什么,偏要干什么,和那臭小子简直一个脾气,还不分场合地乱打岔,害得我几乎把正事给忘了。”

    说完,他转向张寻等人:“臭小子,你这次下山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快点一五一十告诉我,不能有半点隐瞒。”

    地宫之中的石室里。老人捋起斗篷,枯瘦的左臂呈现出来,僵硬的骨肉和筋脉呈现出黑灰色,他敲了敲手臂,没有一丝感觉。

    “哎,到底还是老了。若是年轻,就算是用借物化形这样的法术,也不会出现如此大的反应。”

    “老太宰,听说你已经回来了。怎么也没去孤那儿坐坐。”

    帝王的声音从石室的门口传来。

    老人团身仆倒在地,声音颤抖:“君上驾到。老臣有失远迎。未能及时向君上回复任务,罪该万死,请君上降罪。”

    帝王伸手将老人扶起,同时说道:“老太宰何出此言,难道孤是那种重视陈腐礼数之人吗?”

    他的手触到老人的左臂,眼神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老太宰,这手臂?怎么回事?”

    老人站起身来,将手臂从帝王手中抽出,叹道:“没什么,只是上了年纪,不比以前那么方便了。”

    帝王注视了老人一会儿,缓缓道:“老太宰,切莫瞒孤。手臂硬如石碣,想必是借物化形之术的遗症。莫非此次地府之门的任务,老太宰用了这法术?”

    老人苦笑道:“君上真是火眼金睛,老臣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帝王道:“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竟然连老太宰和影狩两人联手都没办法应付?”

    老人低头道:“老臣必要向君上请罪。此次任务,吾未与影狩同行。”

    帝王似乎颇感意外,“哦”了一声。

    老人道:“老臣以为此次任务十分简单,考虑到还有一件圣物下落不明,便擅自差遣影狩去调查此事。破坏了君上的全盘大计,责任全在老臣一人,请君上降旨处罚。”

    帝王淡淡道:“事已至此,责罚又有何意义。况且老太宰也是为孤事谋划,并非因一己私利。不过,即便是老太宰孤身前往,以汝之本领,以及黑曜石神兵傍身,为何仍会被逼使出借物化形,对方定非等闲之辈?”

    老人道:“如君上所料。对手相当可怕……是魔军!”

    “莫不是三十万魔军统帅……魔辙?……”

    “正是君上说的这个名字。老朽昏沌,竟连名字也有些想不起来了。此番魔军出手,必与那瀛洲仙山的老桃树有关。”

    “是……那桃木仙?”

    “没错。他也在场。一定是他想封印鬼门,才找来了魔军助拳。”

    “想不到魔族居然和凌霄殿的人勾结在一起。”

    老人沉吟片刻道:“老臣窃以为,君上暂时不必太过挂心。桃木仙此人,老夫略有耳闻。他在仙族之中一向独来独往,脾气古怪,在仙班里也是备受排挤……”

    帝王笑着打断道:“看起来,他和我们基本属于同一类人。”

    老人也陪笑道:“可惜他始终非我同道。……正因为桃木仙脾气古怪,所以老臣认为,他这次和九黎天宫的魔军联手,应该是在凌霄殿碰壁之后的无奈之举……”

    帝王笑道:“走投无路吗?”

    老人道:“可恨,若是再多给老夫半个时辰,就算他把天界所有的军队都调来,也不可能改变结果。”

    帝王道:“过去的事情就不必放在心上。不过,若是那老桃树继续与魔军合作,吾等后续之事必将困阻重重。老太宰需想出一计万全之策来才行。”

    老人低头思索片刻,道:“君上,老臣倒是有一计,却不知可否通行。”他凑到帝王身前,耳语片刻。

    “此计甚妙。老太宰真是宝刀不老。”

    “多谢君上夸奖。不过此计虽好,但若没有一个合适的人去实施,也仅是纸上谈兵罢了。”

    “人选嘛,孤倒是想到了一个人。”帝王轻声道。“而且,她也一定会同意的。”

    “另外,老臣此行还遇到了两个奇怪的人类,虽然年纪轻轻,却都有一身好本领。其中一人,让老臣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而另一个年轻人身上,竟长着一只鬼的手臂……”

    “哦?”帝王奇道。“人的身上居然能长出鬼的手臂来,这倒是一件奇事。”

    “老臣有一些隐忧。恐怕这两个青年迟早会对吾等大事造成阻碍。他们现在功力尚浅,应趁其羽翼未丰及早去除,否则后援无穷。”

    帝王从椅上站起身:“这等小事,老太宰定夺就好。还有,尽快和钓瓶妖取得联系,让他加紧给宋廷施压。”

    老人再次伏在地上,颔首道:“老臣恭领君上旨意。”

    漫长的讲述让气氛显得有些压抑的沉闷,但是从下山以来,杀黑沼、救夙夜、潜入九子迷宫、与跗骨、土偶等大战的详细情况,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得。

    桃木仙一直沉默着听他的讲述,时不时应龙与夙夜会补充上几句。

    张寻的讲述结束,沉默等待桃木仙的回答。

    “果然,事情远比我预想的要麻烦。”桃木仙缓缓开腔,声音迟滞晦涩。“原本我以为,只是要封印鬼门,就可以保护下界黎民安危,才派学艺未精的你下山。现在看来,此事不仅关乎下界安危,恐怕连整个神州世界都会被牵扯进来。”

    夙夜禁不住出言问道:“仙人前辈,您的话我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居然如此严重?”

    桃木仙道:“你们在九子迷宫中遇到的自称跗骨的男子,就是从鬼门中逃出的妖魔之一,道行至少也有几千年。我和魔军一起赶走的那个老人,身上虽然没有妖魔之气,但修为却比跗骨还要深。恐怕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更为庞大的组织……”

    应龙道:“莫非那个跗骨,就是破坏仙人你根系的人?”

    桃木仙脸色铁青,语气更加严肃:“这才是最可怕之处。跗骨虽然厉害,但以他的功力还不足以破坏我的根系。也就是说,他和那个老人上面,还有更为厉害的敌人。”

    “而且他们的目标,皇龙血脉、地府之气,这些都是可以扭转天方八卦的关键。一旦支撑整个世界的天方八卦被倾覆,世界就会回到上古的混沌时代,人类、动物、植物……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但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张寻道:“不管他们要干什么,我们都得想办法阻止他们才行。”

    桃木仙一瞪眼道:“凭你?你做得到吗?”

    张寻竟被他一句话噎得语塞。

    桃木仙斥道:“下山的时候我教过你的,你统统都忘了吗?你以为现在只是一时精力不济,昏迷过去吗?告诉你,若不是我及时救你,你现在早已经变成一个怪物了!”

    张寻默然不语。他自然也知道鬼手的弊端,但是如果不用鬼手,恐怕他现在早就不在人世了。

    桃木仙站起身来,最后丢下一句话:“从现在开始,你们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哪里也不许去!”

    说完,他的身影快速穿过卷帘门,将面面相觑的众人丢在房里。

    地宫中的一处石室。这里装扮得比其他石室更显一抹脂粉气,室内最多的物品是镜子,从不同角度反射出室内华美的陈设,却总让人感觉有些诡异。

    镜惑褪去斗篷,躺在轻纱石床上浅眠。但是她很快被一阵轻微的响声惊醒,睁开眼帘,看到熟悉魁梧的身影在床榻旁闪过。

    “君上,是您吗?”镜惑从床上坐起,丝毫不掩饰裸露的身体。

    “孤来的不是时候,你继续睡吧。”纱后传出帝王的声音。

    镜惑将一抹轻纱套在身上,下床走到帝王眼前:“镜惑这间小屋永远为您敞开。只要君上不嫌弃,随时都可以过来。”

    帝王浅笑道:“可惜孤这次来,还另有所图啊。”

    “是什么事情?”

    “有个任务,非你莫属。”

    镜惑不等帝王说完,立刻接过话茬:“我去!”

    帝王面露惊奇神色,道:“你不问孤是什么任务?”

    “那又有什么要紧。”镜惑轻轻走到帝王身边,勾着头,露出少女般娇羞的神态。“只要是君上吩咐的事情,就算让镜惑去死,镜惑也在所不惜。”

    看到镜惑这般模样,帝王有些意料之外,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可惜你这份心意,孤不知如何回报。”

    “镜惑不求得到您的回报。镜惑只要在您身边,看着您,就足够了。”

    帝王低头沉吟片刻,道:“事无巨细,但说无妨,孤并非无能之辈,定当全力达成你的心愿。”

    镜惑精致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她将头轻轻地靠在帝王的肩上,眼帘低垂,缓缓地说道:“君上……若可以……就请您今晚留下来吧。”

    帝王没有犹豫,他双手拢住镜惑的肩膀,将她揽入怀里,嘴唇如同吹气般在她耳边说道:“好。”

    瀛洲仙岛上。张寻等四人被桃木仙关在了仙居斗室内。

    这是桃木仙对张寻的惩罚,因为他不听命令,过度使用鬼手,现在体内的鬼气已有反噬其身的可能性,便强令他在此修身养性,静观身体变化的情况。

    而应龙等人因与张寻熟识,便陪着他蹲起监牢来。

    夙夜倒是无所谓,她原本就性格恬淡、寡言少语。倒是香奴和应龙这两个天生活泼好动的人感觉浑身不自在。

    香奴一直想往屋外蹿,可这房子被桃木仙布下了结界,再以咒术封锁了能够进出此屋的唯一通道。屋内的四人便连半步都无法迈出。

    做完这些,桃木仙便与魔军统帅魔辙一同商议起接下的事宜。

    应龙和香奴两人闲得发慌,这让张寻烦躁不已,转念想到是因为自己才连累到大家,反而抱怨不得。

    “都是因为我才连累大家。”他终于开腔。

    应龙也笑道:“此事怪不得贤弟。这仙界有些过于冷清,为兄筋骨几日未活动,竟有些痒了起来。哈哈!”

    香奴也叹口气道:“是啊是啊,我真希望小师傅再打我一百下手心,只要别把我关在这间屋子里头就行,简直快闷死我了。”

    应龙拍掌道:“既然香奴妹子烦躁,不如我唤出龙须来解解闷。”

    夙夜道:“难道这不会被灵力屏障阻隔吗?”

    应龙道:“龙须并非灵质,而是实体之物,只是藏于我的身体之内罢了。”

    说着,他轻拍肩膀,幽绿色的式神慢慢浮现出来,盘旋着围绕在他的身旁。

    “哇!原来大哥哥还有这样好玩的东西啊。这个就叫式神吗?让我也来玩一下。”

    香奴笑着想跑过来抓住龙须。式神吃了一惊,忙快速升起,飞到半空中,香奴跳着也抓不到它,只好看着干瞪眼。

    “哈哈!龙须从来没有见过很多生人,你太过热情,有点把它吓到了。”

    “什么嘛,我哪有那么吓人。”香奴满脸不高兴地看着飘在空中的龙须。

    “不过就算它不怕你,你也碰不到它。龙须虽然是实体,但是式神之术是让异世界的物体呈现在现实世界中的法术,也就是说,龙须其实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是通过我的法术,与这个世界产生了连接罢了。所以如果不是有妖力和灵力的人,是不可能看到它的。”

    “这些零碎道理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等等。龙须好像有话想对我说。”应龙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将手平举,让龙须慢慢飘下来,落在掌中。宛如丝带般柔软的式神在空中扭动着身体,身体前倾,仿佛在说些什么。

    应龙随着式神的动作微微点头,脸色突然仿佛蒙上寒霜,神情异常严峻。

    “贤弟,方才龙须向我传达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考虑再三,虽然眼下并非最好的时机,但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大哥,究竟是什么事情。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应龙咳嗽了一声,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后才开口,艰难地说道:“为兄只希望你在听过之后,能够保持冷静。”

    张寻愈加疑惑。应龙从来没有像这样谨慎过,他这样说一定是非常重要而又难以启齿的事情。“小弟答应大哥,一定保持冷静。不管大哥说出的是什么消息。”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应龙长吁一口气,将身子端坐道。“贤弟,你听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可能关系到你的身世……”

    这简短的开头就已经将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他的身上。张寻更是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龙须方才告诉我,你给我的那块长命锁上的气息,就在刚才我们战斗过的新城县县城里。”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张寻的头上。这个消息来得太快了,让他有点不敢置信。

    “难道是……”夙夜也有些不敢相信,忙向应龙问道。

    “是!”应龙点点头,声音更加低沉。“这也就是说,贤弟的生身父母,现在就在城中!”

    宋都临安。宰相府。

    秦桧站在案前,落笔如风,在纸上写下一行大字,而后抬起身来,左右端详了一番,叹了口气。

    “哎,不论怎么努力。微臣还是学不像陛下御笔之万一啊。”

    一旁身穿便服的宋皇赵构摇着纸扇过来看了一眼,笑了。

    “秦爱卿不是也写得一手好字吗?干嘛要学朕的笔迹?”

    秦桧将笔丢入笔筒,拱手道:“陛下圣明,一道圣旨便挽救了江南无数百姓,微臣仰慕天威,只是想学习一下陛下的笔迹,好随时能想起陛下的教诲,永远为我大宋竭尽心力。”

    赵构叹了口气道: “朕今日得报,韩世忠已经率兵进入临安城,而岳飞也已经在两日前启程回朝了。”

    秦桧道:“正是因为陛下当机立断召回两部,才避免了我军将士的伤亡。臣在金人身边埋下的内线报告,金人已经集结了五十万大军在黄龙府附近埋伏,随时都可以歼灭我军。”

    赵构倒吸一口凉气道:“看来朕这十二道撤兵金牌,还真下得是时候啊。”

    秦桧道:“正是如此。陛下受皇天眷顾,让多少家庭免受兵祸之苦。这份功绩,恐怕古之尧舜也只能望其项背。”

    赵构被他吹得有些飘飘然起来,然后他突然问道:“对了,秦爱卿。韩世忠和岳飞这两人,金人是否有何要求?如何处置?”

    秦桧犹豫了一会儿道:“罪臣不敢妄言。”

    赵构一甩袍袖道:“嗳!你这是什么话,既然是朕问你的,就不会怪罪于你。你但说无妨。”

    秦桧躬身道:“是。回禀陛下。臣也探过金人的口风,韩世忠一部倒也罢了,但是岳飞屡屡冒犯金人,他们对此人恨之入骨,不得不除。若是岳飞还在,恐怕和议难成啊。”

    赵构吞吞吐吐地道:

    “若是朕杀了岳飞,也难有罪名啊。”

    秦桧眨了眨眼,眼中似乎浮现出一个透明的影子,随后他说道。

    “陛下,臣有一个想法。莫若用‘莫须有’之名,如何?”

    “莫须有?莫须有?”赵构捻须来回踱步,不断念着这个词语。他突然站住,将纸扇一合,拍手笑道。“好一个莫须有,秦爱卿,就依你之言。等岳飞回到京城,你便拿朕的圣旨,带领禁军去抓人!”

    瀛洲仙岛的夜晚无比的寂静。在空中的云层中影影绰绰地安扎着几万个大大小小的营寨,此时也陷入静谧之中。显然魔军将士们在经历了新城县外的一场大战之后,也略感疲惫。

    但就在这样漆黑的天幕之下,瀛洲仙岛上却突然闪出几抹人影。

    那是应龙、张寻、香奴和夙夜四人。

    他们居然从桃木仙的灵力屏障中逃了出来。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本来灵力屏障随着四时变化便有强有弱。若是用张寻的阴阳眼能力“月食”看破其中灵力的薄弱之处,倒也可以强行冲破结界。

    一来桃木仙根本不知道张寻的阴阳眼在新城一战中冲破了灵力桎梏的阻隔,还悟出 “月食”这种可以从多股灵力流动中分辨出真伪的能力;二来桃木仙也根本没想到他们能逃跑,外面亦无第二道防线,所以他们四人便轻而易举地逃了出来。

    随后利用香奴偷偷藏起来的纸鸢,四人迅速地向新城县的方向飞去。

    重新踏上这段路,张寻心中五味杂陈,思绪如同海浪般翻滚着,几近将他冲垮。他从没想过线索来得如此之快,没想到在与土偶进行着殊死搏斗时,生身父母竟就在自己身边。也许,相隔还仅仅咫尺。

    终于可以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了。终于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遗弃了。无论什么样的答案都可以接受,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张寻已不再怨天尤人。他只想知道缘由,其他亦不重要。哪怕今后仍要与父母天各一方,他相信,只要知晓彼此的存在,都能让他们的生命连接在一起。

    爹……娘……你们知道吗,我现在正朝着你们的方向过来……你们等我……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纸鸢的脖颈。

    一旁的夙夜向他投去关切的眼神。

    仙界的纸鸢速度奇快,随风飘逝,须臾之间便已经赶到新城县的上空。此时日夜已经重新更迭,夜幕再度垂落,经历了一场战乱的县城里,只有几家紧掩的门户里还亮着灯光。

    虽然和土偶的战斗是在瘴气遮蔽之下进行的,但仍有不少住家被波及到。县城的空地上搭起了几十座帐篷,坍塌的房屋正在修缮。一夜之间,县城的长官和师爷一死一失踪,想必民众们也十分头疼。

    众人找了个没人注意到的角落,慢慢飘落下来。香奴将纸鸢缩小,收入怀中。应龙则轻拍肩膀,召唤出式神龙须。

    “龙须,再好好分辨一下,那股气息在哪?”

    龙须随着应龙的指令慢慢飞向空中,仿佛一条绿色的缎带在空中来回舞动着,而后缓缓向着南边飘去。

    “在那边,大家跟我来。”

    众人在黑夜中随着应龙的脚步一起快速向前奔跑着。想着每一步都会离生身父母近一些,张寻就禁不住加快脚步,连应龙都几次险些被他甩在身后。

    龙须闪着光芒在一处房屋的废墟前停下来,左顾右盼地向周围转了转头,但又犹豫着飘了回来,落在应龙掌中。

    “龙须说,气息已经十分微弱,它无法感应到,但是可以肯定,应该是在这个地方存在过。可能这间屋子正是你生身父母住过的地方。”

    为何……为何现在这屋子已经塌了……

    就连龙须也感应不到他们的气息,难道是他们已经……

    张寻已经不敢再想下去,无边的黑暗又一次笼罩过来。难道自己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将身边的至亲至爱一个个拖入死亡的深渊吗?

    他的头几乎疼得要裂开来,跪在地上,嘴里发出低沉的**。

    香奴蹲下身子,扶着几乎快要崩溃的张寻。虽然她平时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是也知道现在是何种场合。

    夙夜看到旁边一户人家亮着烛光,忙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男人的声音:“谁啊?”

    夙夜清脆地说道:“劳驾老丈,我是过路的客人,有些事情想请教。”

    屋里静了很长的时间,然后传来一阵懒洋洋的脚步声。门打开了,一个几乎秃顶了的老汉将头伸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长相清丽的女子。

    “请问老丈,小女子和伙伴从外地赶来这边投奔亲戚,这里是否有一户姓张的人家?”

    “姓张的人家多着呢。小娘子找哪一户?”

    “因为是远方亲戚,小女子从未和他们见过面。只是隐约听说在这个地址,但是过来一看,房子都已经塌了。”

    老汉看了一眼旁边坍塌的房子,道:“哦。这户人家倒确是姓张,就两口子。不过他们也是外地搬来的,你们该不会是要找他们吧。”

    夙夜道:“他们也是从外地搬来的?老丈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搬来的吗?”

    老人抬起头想了一会儿,不确定的说:“我记得曾经听谁说起过,好像是从徽州那边搬来的。我上了年纪,保不准也记错了。”

    夙夜按捺住心中的喜悦,道:“那您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老人摇摇头道:“房子都塌了。他们觉得这儿也不安全,好像搬走了,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夙夜谢过老汉,忙跑到众人身边,道:“公子,你的双亲并没有死,他们今天一大早就搬走了。”

    应龙道:“夙夜姑娘,你确定?”

    夙夜点头道:“邻居说他们是从徽州搬来的,而且正好姓张,应该就是公子的双亲没有错。他们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如果我们快点的话,应该还能追得上。”

    香奴道:“但是现在龙须已经找不到气息了,我们怎么追啊,都不知道往哪边追。”

    夙夜笑道:“妹妹你真是傻。难道你忘了,还有你的鼻子吗?”

    香奴一拍脑袋从地上跳起来:“哎呀我真是笨。我的鼻子岂不是比龙须有用多了。”

    绿色的式神飘过来轻轻撞了香奴一下。

    应龙大笑道:“哈哈,香奴妹妹,你夸耀自己没错,但是可别贬低我们龙须,它可不太高兴啊。”

    香奴嘻嘻笑了起来,然后凑到废墟前轻轻翕动鼻翼,捕捉着空气中微弱的气息。随后她跑到张寻身边,接过他手中的长命锁,仔细地嗅着。

    “有了,这边这边。快!我们坐纸鸢一起去。”

    四个人随着纸鸢腾空而起。”

    纸鸢在空中振翅高飞,气流被不断掠向身后。空气虽然与平日无异,但是对于纸鸢上的四人来说,这其中就隐藏着他们要找目标的线索。

    而能够闻到这股味道的只有香奴。她随着气味的方向,不断驱使着纸鸢前进。

    “马上就到了,气味越来越浓烈。”香奴突然说道。

    “贤弟,冷静,马上就要和亲生爹娘相见了。”应龙扶住张寻轻轻颤抖着的肩膀道。

    “大哥,十多年不见,他们还会认识我吗?”

    夙夜插话道:“一定能的。父母永远也不会忘记孩子,他们心中总会勾勒出孩子长大后的模样。公子,别担心,他们一定会记着你的样子!更何况,你还有这个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长命锁。”

    “是啊,贤弟。且放宽心,他们一定记得你的,毕竟你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

    “到了,就在这下面不远处!”

    纸鸢随着香奴的话从空中降落下来,四人跳下纸鸢,四顾周围,发现竟是在一处山道上。

    周围密布着高高低低的树木,空山鸟语,时近深夜,周围已经是杳无人迹。

    “奇怪,怎么空气中还有一股血的味道啊,好难闻。”

    “妹妹,别分心,公子双亲的气味到底在哪边,快带我们过去。”

    “别忙别忙!跟我来就是了。”香奴到底是香獐化成的精灵,在这地势陡峭的地方反倒行动迅捷,在前面一蹦一跳地带着路,穿过树丛,隐约可以看到前方闪现出火光。

    应龙道:“他们一定是赶路累了,正在前面休息。”

    “公子,你还不快点过去!”

    夙夜轻笑着推推张寻的背。

    借着少女一推,张寻仿佛踩着棉花般走了过去,伸手轻轻分开树丛,身子飘飘忽忽地走了出去。

    但是意外的是,他眼前却并不是虽然陌生、但却一定让他觉得内心温暖、熟悉的中年夫妻。

    围着中央那丛燃烧篝火坐着的,居然是十几个手持板斧、钢叉和朴刀的彪形大汉。

    他们的脚边血泊中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马车倾斜倒在一边,地上到处散乱着衣服、财物,几个背着武器的男子正蹲在地上,在马车里到处乱翻。

    张寻走出树丛惊动了大汉们,他们纷纷抽出武器站起来,警惕地盯着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少年。

    夙夜、香奴和应龙紧接着从树丛里走了出来。两个女子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约而同地掩住了口。而应龙皱紧了眉头,问道。

    “香奴姑娘……是不是你弄错了地方……”

    香奴抬起眼,不敢说话,只是向应龙摇了摇头,指了一下血泊中明显已经断气的那对男女的尸体。

    “可恶!”应龙狠狠地捶了一下腿,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前那群大汉却不明白他们的来意,色眯眯的眼光都盯准了夙夜和香奴两个美貌女子。当中一个身如黑塔、满身浓密长毛的大汉瓮声吼道。

    “喂!想要过路,就乖乖把那两个漂亮小娘子送上来。要不然,就让你们变成和这两个一样的下场。”

    说着他甩了甩手中鬼头刀,刀尖指向血泊中的那对男女。群盗应和着头领的狂放,爆发出一阵淫猥的笑声。

    张寻低垂着头,身体不断地颤抖着。他被额发遮蔽的眼睛里,闪现出一抹紫红色的光芒,右臂开始剧烈地颤动,黑黄色的斑纹迅速占据他的整只右臂,而后沿着胸廓和脖颈,开始向全身蔓延。

    与此同时,他张开干裂的嘴唇,用一种近乎于**的声音不断说着同一句话。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