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二皇兄的。
他表示听闻我在前些时日受了伤后,担忧日甚,寝食难安,恰巧他微服到了南国府余舟城,便准备继续往南境走,专门来看望我。
自半年前我回信告诉他自己没有找到那位天赋异禀的种恨人起,我二人的关系便不似往昔那般亲密了,他一心一意想找到长命百岁的方式,沉溺于《始皇秘辛》那本书中描述的法子,幻想着千秋万代屹立不倒的场景,所以听到我找寻失败的消息,觉得我无法帮他实现他梦想中的宏图大业。
“这样无用的皇弟,不要也罢。”他来信时这样说。
我着实抑郁寡欢的了一阵,后来也渐渐能想通了:我同二皇兄抱负不同,他是至尊的皇上,我是闲散的王爷。他对帝位和长生有莫大的渴望,而我这些年在不老门做种恨人,只为了还清当年的罪孽,把程遇的寿命弥补回来。这样一对比,我可不就是显得无用了么。
我本以为我同二皇兄的关系会一直处在冰窟里,所以这一次他主动说要来看望我,我着实始料未及,更觉得万分惶恐——
不为别的,正因为当初他让我找的、书中描述的天赋异禀的种恨之人、积攒寿命的人身容器,此时此刻就在我这里,给我下了七灵散,一心想做采花贼。
更可怕的是,从南国府余舟城到长澜边境,不过一日半的车程。
我回头望了望还呆坐在那边的秦不羡,胡乱攒起那封信塞进袖袋里,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走到秦不羡面前。
她不明所以,原本黯淡的眸子又亮了一亮,宛如黑夜里扑簌着闪烁着的星光:“你怎么又回来了,舍不得本姑娘?”
“你现在就走。”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都在颤。
夕阳西下,日暮途穷。
余晖将她半面脸照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烧起来那样,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我:“你怎么了,我若是先走走了,你体内的七灵散便解不了,你今夜怕是活不过去。”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不知道为什么二皇兄来得这么巧,只能硬生生道:“我不缺你这一个女人。”
她自嘲地笑了笑,再抬眼的时候眸子里都是水光:“既然师叔这么说了,那我就一定要留下来,看看师叔到底缺不缺我这一个。”
秦不羡这种油盐不进的性子,让本王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秦不羡,你限制这样,同强抢民女的地痞流氓有什么两样?你好歹也是旧南国国舅家的小姐,为何要这么糟蹋自己?我当初救你,不过是出于一己私利。你当真以为我看到一个大冬天缩在墙头的小姑娘就起了善念么?我行军打仗多年,妇孺老幼平白蒙难的,我见得多了。我救你,是因为你当初对我有用。现在你已经同废物没什么两样了,我不需要你,程遇也不需要你。滚,现在就滚。”
有侍卫慌慌张张地走过来,低声提醒道:“殿下,陛下方才又派人带了口谕,说他明日酉时便能到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秦不羡仿佛听到了我们之间的对话,枉顾我方才赶她走的那些言论,喃喃问道:“尹酒不是你的真实身份对不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殿下,二皇兄又是谁?”
“本王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丫头来问了?!”我怒声道,见她依然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没有一丁点儿要走的意思,顿时觉得胸中怒火烧得欢畅,加上累积了六天的毒药在体内兴风作浪,于是狠下心来做了那个让我无比后悔的决定,拽着她的手臂把她拎起来往营帐里的床榻上走,“不是要做采花贼么?本王今日便遂了你的愿!”
而这一夜,也果真成了我日后的梦魇。
邪毒肆虐,偶有多次我控制不住自己,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可情爱这种事,如坠地狱,如登仙境,叫人一瞬痛苦,一瞬痛快。
身下的秦不羡已不能说出完整的话,克制的叹息,急促的痛呼,悠扬的调子,沉闷的哭声,落在我耳中,都是七灵散落入血水时激起的兽性和莽撞。
整个世界大火烈烈,火舌吞天,热浪炙烤着骨肉,发出嘶嘶的声响,而她的肌肤,是这猛烈的火焰里唯一的清凉,是冬天的雪,是夏日的泉,是焦灼的土地上憧憬的雨,也是搁浅的大鱼幻想的海洋。
汗珠顺着脸颊落下,打在她背上,我宛如渴水依旧的虎豹,看到一滴水,便轰然而上。
今夕何夕,此处何地。我早已分不清了,最后把她拥进怀里,吻了千万遍眉心,对沉沉睡去的人儿,说了一句:“羡羡,我心悦你。”
清醒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望着遍体鳞伤、蹙着眸子昏睡过去的秦不羡,在黑暗中恍惚了一阵,竟觉得万分伤感,因为我明白自此之后,我这一辈子都得不到她的原谅了。她设想的故事里,她是采花贼,可最后做采花贼的是我,她那么难过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开她。
缓缓抬手,用轻纱帐遮了她的身子,我胡乱披了件袍子,从榻上迈下来,在帐外坐了半宿。
初春的风,混着长澜江江水的湿腥气味,从山脚吹到山头,落在我脸上,吹得我眼睛又疼又酸。
那时候我几乎把人生怀疑了个透。
我想不明白,明明我也喜欢她,她也钟情我,我为什么不能温柔对她,为什么不能同她表明我的心意,而一定要用这种两厢痛苦的方式,逼她离开,让她长记性,再也不回来。
老天爷对我似乎太苛刻了一些,凭什么旁人这一生都逍遥自在,凭什么我就这般困顿踟蹰。
后来我终于在错综复杂的心绪里,想出来了那个答案——我的羡羡,我要她活命呐。
秦不羡看似沉着冷静、百毒不侵,其实脆弱得很,脆弱到只要看过《始皇秘辛》的人,都有可能对她下手——剔骨肉,剖内脏,做傀儡,当容器。
我怎么能看着她被被人这样对待,我应该保护她,让她这一生平安喜乐,无扰无忧。
可平安喜乐无扰无忧是这样难的一件事,我能做的其实只有一次一次伤害她,让她心灰意冷彻底死心,继而扭头就走,再不回来。
东方的天空溢出清浅的红痕,赶在天亮之前,我同军中将士交代了后面的事,安排妥当,让他们听我命令后,倒走进营帐,期间如若回头,如若睁眼,本王当即要他死。
伤人的话,我也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心上仿佛悬了一把刀,每念一遍,那刀便刺入一分,最后不得不蹲在帐外缓了很久,抬手抹掉几把眼泪,才打起精神走进去。
帐中的人儿依旧在昏睡,眉头也皱得很深,微微的天光探入,那眉上有着深浅交替的阴影,那眸下也有淡淡的泪痕。她似是在做梦,梦中十分痛苦,难耐地哼了几声,最后怅然所失,唇角溢出几声带着哽咽的“师叔”。
我想再多看她几眼,可是天就要亮了。
时光白驹过隙,不曾等我看清我爱的姑娘的脸。
抬手抚过她的额头,见她只是蹙眉并未醒过来,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她终于醒了,茫然无措地看了看我,想到什么又抬起纱帐看了看其中的场景。
我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换上一副无情的面相,一边穿衣裳,一边道:“你是不是以为,只要用手段把本王骗到这帐中去,你就能在本王心里占一寸位置?或者,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同本王经过巫山云雨,你就能取代她?其实不然,本王若是真喜欢一个人,连那个人的一丝头发,一寸皮肤都珍重着,每每触及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够贴心不够温柔而伤了她。至于你——昨夜这帐中景象如何、你痛或快乐,本王醉了记得模糊,而你应当体会得清楚。”
她一定是委屈了,所以俯身趴在那大片的纱帐之上,把脸埋了进去,不再看我。
喉头动了几下,我稳住身形继续道:“你这身段生得当真不错,帐外将士千千万,要不要让其他人也尝一尝?”
见她只是趴在那里,毫无生机的样子,我心也沉得厉害,可轻浮的事情还得做,安排好的话还得说,手指顿了顿,酸涩从心脉一路钻进指尖,我搓了搓手指,勾起她的一束头发绕在指尖把玩。
那发丝是柔水,亦是冷锋,可绕指,亦可断指。
我慌忙放下,继续按部就班道:“听到这么多男人要过来,你是不是欣喜得很?”
秦不羡说:“师叔,不要。”
“从今往后你便不要叫本王师叔了,和阿遇比起来,你这副嘴脸,实在叫本王恶心。来人,这个人本王赏给你们了!”
帐外待命的手下,带着整齐的脚步声,倒走进帐中。日光大盛,这光亮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切吞灭。
我正要抬手拂上她的昏睡穴,却见她陡然睁眼,然后晕了过去。
我穿好衣裳,哽道:“都出去罢,我送她下山。今天的事如果有人敢同陛下透露半个字,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