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很快换好了,苏阙穿好防水服,一个猛子扎到水中,又从台子上拿了个新刷子。
浴室里的灯光很足,几盏大灯泡照得水面银晃晃,热水的雾气慢慢向上空腾起,又一点点把空气熏的热乎。
铁皮人安安静静的蹲在水中,将铁制的后脑勺靠在盆沿上,让水漫过它的脖颈,额上的一只电子眼一动不动的盯着苏阙,却不让人感到厌烦。
苏阙给他冲了冲关节里残余的泥垢,又将泡沫洗干净,做完这些后才将水放走,擦了擦它的铁皮,示意它出来。
铁皮人接了苏阙的指示,乖乖的站起身,因为天花板低矮,又不得不中途猫下腰,小心翼翼的抬腿夸过盆沿,半蹲着出了木盆。
室内的水汽很足,苏阙刚脱下脱下外边套着的防水服,就觉得干燥的短上衣变潮了。
她将它叠好与刷子放在一起,正握了门把手想出门,铁皮人却向前走一步,叫住了她:
“你一直在这工作吗?”
它的电子眼亮晶晶的看着她。
“不是,我就是来帮帮忙。”
苏阙不知道它要说什么,只好如实回答。
“嗯……那……”
它却好似犹豫起来了,平平板板的脸上仿佛踌躇外露,电子眼上下滚动着。
半响,它好似下定了决心,红红的瞳孔重新盯着她,苏阙仿佛能看见玻璃膜闪着的光:
“以后我来这,都找你好不好?”
苏阙惊讶了:
“可我不是正式员工啊!”
“没关系的……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嗯……就当挣外快了吧……”
铁皮人很快说道,它的音调变低了,似乎怕她不同意似的一直认真的看着她。
苏阙有点奇怪:
“为什么非要找我,因为我像你认识的一个人吗?”
铁皮人摇了摇头:
“黎姿偷偷告诉我,等有一个‘它’说不知道的人出现的时候,那个人就能帮我出去了。”
苏阙没听懂它的意思,或许也从没弄懂过它在说什么,但见铁皮人一脸期待的神色,便也点了点头,权当同意了。
苏阙关上了灯,两人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
外边的走廊依旧是一片喧嚣,空气干燥中弥漫着甜腻的味道,几盏大灯将破破烂烂的蓝花墙纸照的亮堂,人群的影子晃来晃去,光就在间隙中斑驳交错。
那边的局面似乎没比她刚进来时好到哪去,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好像人群更乱了。
铁皮人已经被工作人员领出去了,苏阙干完了活,应去找风雅女人结算。
她寻了寻风雅女人的位置,她正站在走廊的拐角处,灯光将她的身影照的明朗,身边围了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低眉垂首的听她训话,他们的影子在墙壁上拉的很长,几乎是黑乎乎的一片。
苏阙看向她的方向正想前行,却突然感觉脚底下踩了个硬硬的东西,将软底的皮鞋都硌的翘了起来。
苏阙谨慎的半猫下腰,刚要低头捡起那东西,远处却传来一人的大喊:
“喂——别碰客人的尸体啊——走路不长眼睛吗?”
苏阙被这突然乍起的高音惊的手一抖,却也在这时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片光滑的瓷片,大部分都是白皙的,但却有一片像点了腮红一样晕开了红色。
——或许还真是腮红。
旁边走来一个年轻女人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打掉她的手,怒气冲冲的说道:
“你是刚来的新人吧?怎么连客人的尸体还乱动!”
苏阙没被她的怒气激怒,却被她话里隐含的意思晃的一惊,连忙向那边看去。
只见清朗的灯光之下,那边的地上被绿血覆盖,大小不一的碎瓷片散在地上,发着莹润的光,旁边有个棉花塞的身体,还充着水的躺在地上,四肢俱全却唯独没了头。
苏阙强忍着打寒战的欲望。
她看见那边有一个白滚滚的球,那上边蓝蓝的瞳孔似乎还在一颤颤的动,球上沾满了粘粘稠稠绿色的血,将黑色的地板浸的湿漉漉的。
——是那洋娃娃的眼睛。
苏阙不敢再看,连忙收回目光,冲那女人道歉后便急匆匆的跑到了人群里。
后门的水晶帘被频繁掀起,精莹剔透的帘珠撞击着门壁,似乎也在说明着事态的紧急。
后来又进来了许多守卫部的人,好多都是刚跑完后厨又过来的,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疲惫,心里因为多事的沐浴厅早就骂开了。
苏阙从人群的夹缝里朝那风雅女人那边走去,各个部的人来了好多,沐浴露中又夹杂了浓浓的汗臭味,使空气变的更加闷热潮湿,让苏阙的上衣纤维都是微透着水汽。
在往那边穿行的过程中,她听见旁边挤得不耐烦的守卫部员工郁闷的向他的同伴抱怨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接二连三的出事?因为有那个家伙,所以好出事的后厨不说,怎么连沐浴厅也凑上热闹了,现在连洗个澡都不安生了?”
他的同伴皱紧了眉毛没说话,但从他难看的面色看,心声也与他相差无几。
苏阙不动声色的从他们的旁边穿过去,那声音渐渐淹没在人群中,变成嘈杂一片。
拐角处的人很少,就算有来往的人也不会耽误风雅女人教训员工。
苏阙远远的听见她的厉声呵斥——毕竟死了客人,房间里工作的员工也脱不了责任。
苏阙来到风雅女人的身边,她微微分神瞟了她一眼,又很快把眼神转过去,继续她的长篇大论。
苏阙知道,这是要她等一等了。
趁着风雅女人训人的功夫,苏阙将眼神投向那几个倒霉的员工,因为有风雅女人压着,那几人一直低着头,不敢向前看,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就像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
苏阙打量了一下这并排站着的几人,那几人都穿着沐浴厅的淡黄制服,头发修剪的整齐,因为现在忏悔的动作,精神显得有些颓废。
她突然想起那隐身人鞋上的标志,因此在打量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鞋。
沐浴厅的鞋没有规定,因此穿什么的都有,苏阙漫不经心的扫过一排人,目光却在最后一位上徒然顿了顿,变得犀利起来——
他的脚上,赫然穿着一双红勾运动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