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院四围,许多瓦房子,分成几家人,中庭经受了几次魔怪,这一次,假山削了一半,莲花开得正艳,水也潋滟。
昊王还在屋里呼呼大睡,追了一夜,也没见到蒲牢的影子。
然而院落之外,车马拥挤不堪,都在夺路而逃。
在呼吸着红莲晨香的红芰悄悄拉开些门缝,看外面的房屋倒成了废墟,一群高大的兵,铠甲包裹了脸面,在推墙、杀人,压着三叉刀,游行在街上,朝着池院走来。
她赶紧后退,拍着昊王的门,可惜,张翕很早便同风雪出了门——昏昏沉沉中,被风雪用草根抠了抠鼻,打一个喷嚏,便醒了。
一路上,张翕都是无精打采,在胭脂铺里,风雪兴奋地试着水粉,对着铜镜,悉心涂抹,一会儿问张翕“好看吗”?一会儿问张翕“好看吗”?张翕不耐烦了,但又怕她使性,只得陪她慢慢逛。
一不小心,她踩着了千金小姐的脚,被气愤的姑娘扇了一巴掌,张翕只是说了一声,并没为她出头,她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还给姑娘,骂道:“你一个凡人,竟敢打我!”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爹可是这一条街的主子!”姑娘摸着红彤彤的脸蛋,骂她。
风雪不依不饶:“我管你什么主子不主子的,我无意踩到了你,你凭什么打我?”
姑娘抬起脚,给她看鞋尖的灰尘,说:“你把我的鞋踩脏了,难道不该打?”
“哪有走路不脏鞋的?你把鞋翻过来,是不是也有脏物?”
姑娘认真瞧了瞧,逗笑了风雪,她说:“你还说这条街都是你家的,路都不干净,不知怎么打扫的?”
姑娘怒了,冲上前抓她头发,风雪使出法力,将姑娘远远地抛起,听见姑娘求饶的声音,才放她下来,张翕向姑娘赔不是,把她拉走。可是风雪哪里肯受这窝囊气,要说在来世中,孤苦零丁,没有地方宣泄情绪,没了脾气,现在茫茫人世,又遇见不爱她的四皇子,内心深处压抑的情绪,正在潜滋暗长。
她打骂张翕:“换作红芰,你是不是动起手来?”
张翕说:“你也打了,气出消了,还不快走,红芰一个人在池院,照看着。”
风雪撇开了他的手,怒气冲冲地走向姑娘。突然大地冒起窟窿,长长的裂缝撕开了房屋,层层高楼陷落,一个一个的人跑出。
姑娘看着自家的店铺毁于一旦,心如刀割,但是震荡,让他坐立不安,眼见要掉入深渊,眼疾手快的风雪冲上前,拉着她的腕。然而脚下的石,一颗颗落下去,划伤了姑娘的手臂,也松了她脚下的青石,风雪下坠,张翕飞身上前,抱住风雪,她慢慢放开手臂,在张翕的庇护下,寻找着安身之所。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了,这样你好和红芰白头偕老。”
张翕在塔顶上放下她,按着她的肩,说:“好妹妹,你醒醒,我与你都是天帝私生,怎么可能儿女情长?”
风雪推开他的手臂,说:“我不信!你是生于鲲京的玄武,怎么可能是天帝所生?”
“我是玄武,是因为天帝为我注入了玄武护身,若非他的子嗣,又如何承载天帝之身?”
“你骗我!这都是编的谎话,编得好假!”风雪哭出了声,张翕心软了,想把她一手拥入怀,却被她撇开,说:“别碰我,现在地陷了,去找你的红芰,晚了她就死了!”
张翕回她:“我们一起回去!”
“不……我要浪迹天涯。”风雪木然而笑,“你让我静一静!”
“怎么可能,这里这么危险!”
“不……你不要碰我,让我走吧……我求求你……”风雪伤心了。
张翕张开怀抱,郑重地说:“好妹妹,来,我们回家!”
“不……池院中的人,都是狼心狗肺,都不关心我……”她按着胸脯,哭痛了心。张翕微笑了一二声,说:“怎么会呢?那是你以为罢了……我不知你为什变得这样不可理喻?”
“因为我爱你!”
塔尖折断,塔身开裂,风雪被强大的力量吸了出去,张翕奋不顾身地冲出半空,搂着她的细腰,凝视长久,他说:“我们回池院。”
“好。”风雪幸福地点头微笑。
地上鼓起一个一个的包,一个个身形巨大、披坚执锐的怪兵,从地底钻出来,毁坏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张翕惊讶了,他一落地,便卷入一场厮杀,怪兵拖着三叉刀,照地一划,升出一帘黄金屏,他提醒道:“昊王闪开,这屏障有如闪电,一碰上便浑身发麻。”
昊王立刻停脚,把红芰护在身后,张翕不忘提醒她:“不用怕,有我在!”说着,也朝她靠去,被两个男人背靠着夹在中间,她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推开二人,说:“你们把我抵得死死的,我怎能不怕?”
一把刀飞来,昊王横踢一脚,刚好穿透了屏障,清晰可见的电光把它劈成渣滓。怪兵合围,将红芰锁在当中,向天合起刀尖,激起一股电,慢慢朝红芰降下,她抛出红莲花瓣,将怪兵的铁甲斩断了线,一副副铠甲应声而落,暴露出一具具骨架。
“怪不得遮得这么严实,原来是些死人。”张翕笑着,飞来一脚,把骷髅踢碎,昊王也来一拳,隔着铁甲冲断脊椎。红芰割裂铠甲,风雪用冰刀飞旋着剖开铁衣,左右来脚,把骨踢了一地。一群怪兵举起刀,被昊王抢下,对准了颈骨,割掉了头颅,刀与甲摩擦出火花,把一堆朽骨烧成灰。
看着一地焦黑的骨头,几个仙灵笑了。
昊王扫视着红芰和风雪,请了风雪,说:“雪姑娘,请你暂留池院,看好花月和血循。”
“凭什么?她为什么不留下来?”她指着红芰说。
“你的冰天雪地,谁受得了,轻轻碰一碰,冰冻的万物就随风而散……”昊王满脸堆笑,拍起她的马屁,没想到,竟管用了,风雪爽快地答应了,围着池子活动起筋骨。昊王、张翕和红芰捡起几根肋骨,在手上拍拍,冲出庭院,和放火、挥刀的怪兵斗殴,用一根骨打断身子,用浑身的法术,把冲上来的怪兵冲得七零八落。
慈难寺的和尚,舞着棍棒,打着怪兵,可是丝毫伤不了,反倒让人夺了庙。好在几个仙灵及时赶到,教着和尚,照着怪兵最薄弱的腹甲挑破了铁铠,打断骨头,扯下三叉刀,削平了裸露出的骨,灭了怪兵。
劉瑶这才从神殿出来,向仙灵作揖,昊王感慨良多,紧紧捏住他的手:“许多日子不见,没想到成了这样。”
“随缘,随缘……”
“你还成方丈了……”张翕调侃他。
劉瑶只是呆呆地笑笑,看着红芰,向她礼貌性地鞠躬作揖,可是红芰并不领情,退几步,赶快跑开。她看到空空荡荡的庭院一隅,黑漆漆的水缸后面,时不时抛出一根骨头,便悄悄走上前,躲到水缸后,趁他不备,用怪兵的臭骨调换了他手里的鸡骨。
只听得“啊——”的一声尖叫,众僧跑了过来,护法站了出来,红芰一出现,吓得他腿软,又坐了下去,她揪住他的耳朵,扭送到劉瑶面前,说:“劉瑶,这个胖和尚偷吃鸡骨,人脏并获,你说怎么办?”
她撕开护法的衣物,取出怀中的包袱,丢地上,跳半只烧鸡出来,还不忘回头看红芰,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方丈。”红芰一脚把他踹开,劉瑶摇摇头,看着满脸油光的护法,责备他:“师兄啊,我等苦苦支撑,你倒自在。”
“我想既然打不过,就不打嘛。”他笑道。
劉瑶看着红芰愤怒的面色,再看着护法一脸无辜,也装模作样:“师兄,你身为护法,却不能以身作则,今天我便罚你,扫除这一寺的枯骨,为亡灵超度!”
在场的人,都笑了,在这紧张又恐惧的夜晚,能有一番轻松,也是惬意。
“照此情形,宋国的怪兵似乎都在闹事,皇帝也危在旦夕,诸位随我入宫。”可是传言赵宗训在卧榻上安睡,一行人走在宫掖,奴婢和宦官埋头走着,慢慢在他们的身前、身后逛来逛去,张翕不慎碰倒了宫女,光鲜的衣着皱了,衣里是一副剔得干净的骨。来来往往的人,褪去伪装,露出结实的骨,在手心上拍着骨做的兵器,张翕见状,赶紧从骨人身上拆一根骨,也在手心拍着,骨怪看着残缺的身,又看看张翕手上的骨,一会儿散了架。
昊王抓住骨侍的手,摔在地上,打散了骨,红芰抛起一圈的莲瓣,运起手中的威力,推向聚拢来的骨女、骨男。
地上的积水成一珠珠连结,吸起地上的灰,充盈殿堂,抖动一阵子,偌大的宫室倾刻间土崩瓦解。赵宗训在怪兵的庇护下,出了寝宫,怒视劉瑶:“朕没害你,让你掌管慈难寺,你倒好,找一帮人来星夜逼宫。”
“你这皇帝,我们好心相救,反倒不领情。”
赵宗训笑了,扯下纶巾,脱去金黄的袍子,露出一条一条的骨,像一阵风冲入人群中,袖中射出飞镖。劉瑶不是对手,被他掐了喉,穿透坚硬的墙,过了几间屋子才停阻。赵宗训在下,把劉瑶抵在墙上,脚底下扬起一阵沙土,他问:“此时来皇宫,岂不是自投罗网?”
劉瑶艰难地吐出些文字:“我……来……是救你……因你本性不坏,还可救。”赵宗训阴笑一声,使起狠来,劉瑶努力地想作揖念经,求一个安省。
细砾愈来愈疯狂,千片红围了赵宗训,他放开劉瑶,运着内力,扇飞红莲,然而要不了多少时候,红莲团聚,钻进骨缝里,削下一些骨粉,赵宗训疼得惨叫声声,倒在地上,流着血。
劉瑶只是道了声谢,便关上慈难寺的门,临了告诫几位仙灵:“佛门已关,无人可渡劫,诸事小心,大祸临头。”
红芰痛苦地拍打着寺门,骂劉瑶不是个东西,张翕也帮她猛烈地踢门,一样地叫骂,红芰朝他甜甜地笑了,他也笑了。回望一地的骨,和形将散落的怪兵,张翕点燃一支火把,招来红芰,对她说:“来,我给你看个‘万家灯火’。”
红芰允诺,看他把火炬用力地扔进街心,燃烧了满城的骨,猛烈的火光,映红了天空,烤热了云朵。
操控一切的观风使,扑着身上的火,跑池院中的池中,冷却了。等几位仙灵回到池院,风雪在地上,血循又哭又闹,花月不知何往。
昊王像一个疯子,连张翕的房间都翻了个底朝天。
张翕和他争吵,红芰两边拉。
观风从池水中冒出了头,抱怨着:“谁放火烧城,把天烧了。”
红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观风着急地说:“不知是哪个混蛋,放火烧天,我无路可去,想到宝地有一口池子,赶紧躲了进来。”
“那你看见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观风慌忙摆手,张翕冲下来,提着他的衣领,扔在地上,顺手点燃支火把,咬牙切齿地说:“你要不说实话,我再给你点一把火!”
观风愣了一时,马上反应过来,这才实话实说:“我看见一群裹了铁甲的兵,冲进屋来,风雪姑娘单打独斗时,血循姑娘跑了出来,她分了心,被伤了筋骨,这些怪物掳走了花月姑娘,不知去了何方?”
“你让天上的白云,给我仔细找!”
昊王推开他,赶紧放出圣传音,指着观风,告诉张翕:“我信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