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牢回了池院,听了当夜的故事,忍俊不禁,又讲了自己和负天鳌斗一斗,却遇着了龙王一事,引来张翕担忧,他说:“早来听黑昱讲,有神灵同负天鳌同流,第一次破了前世,害红芰不能回魂……”
他欲言又止,看到蒲牢心事重重,因为他幡然想起一片海时的林林总总,和夜中囚牛的荒诞,也是疑窦丛生。
不过,囚牛和负天鳌共同消失后,蒲牢由于急着回池院,便没敢再去追,所以,让囚牛能平安地回到巍峩岌嶪山上,参拜负天鳌。
山里的植被只铺开凌乱的枝丫,不挂一张半张的叶,招徕苍蝇栖息。浑浊而黑的海水翻飞,腥臭难闻。滚滚不休的天也不见一丝光色,偶尔有一排闪电,也是在遥远的天边闪现。
仅剩的晦王、毒王,在天台山内驱赶着掳掠而来的人和牲口,在湿滑的阶梯上环山而登。一不留神,脚打滑,落入一片海中,被海里游弋的怪物咬得血肉模糊,高擎火把的魔兵向下望望,吓得唧唧喳喳。也有的一脚踩空,一路向下跌,把后续的人都撞入海中,连躲让不开的魔兵也掉落。刚进洞口,可怜的孩子还不知命运,在其中欢快地追逐打闹,穿过低矮的风蚀洞,在石缝间钻来钻去,绕着山石跑圈,往万朝窟的深处扔着石……魔兵绕得昏头昏脑,摔得满地找牙,狐假虎威的魔头,四处捉着,但身子粗大,终究吃亏,跟着孩子爬,被拉着藤欢笑跳下的孩子骑在头上拍打。
好不容易逮到,直接放进鼎中,听孩子的哭,便觉得痛快,可是躲藏的孩子一出来,机敏地避开魔兵,把毒王吓得钻进鼎中,汤得大喊大叫,手忙脚乱的魔兵推倒了鼎,滚烫的汤,流了一地。
负天鳌怒气冲冲,积一团强劲的风,在山中呼啸,又覆盖了天和海,视野茫茫,石崩山裂,哭声一遍,有人一一抱了孩子,径抛入海,被一艘小船驮上岸。负天鳌息了火气,把二王鞭得身身伤:“今后找人,放过孩子,乱了我天台魔山。”
又叫起龙王,笑道:“龙王就是宅心仁厚啊……”
囚牛揩揩汗水,不明所以。
囚牛冲个脸出来,对他吼道:“你和大皇子所做之事,以为孤不知晓?今夜此山中,你趁乱放走孩童,你以为孤不知晓?”
囚牛赶紧下拜,颤颤微微地祈求:“大魔王,容禀!”
“讲!”
“臣自奉命去慈难寺寻仙佛像迹,遭了魔君的亵渎,便一直怀恨在心,所以天帝……大皇子的观风使找到了臣,要臣除掉魔君,他好掌控嵬名国;而后大皇子收拾四境失败,见仙灵都入凡尘,又计上心来,要臣配合观风使,以人间的法子除了几人,再助他夺了最后的宋国……没想天魔王来了。”
“孤要再不来,便只能困守天台山,让尔等肆意侮辱!”负天鳌抛出一团火气,让囚牛受着煎熬。
他又直直了腰,哭道:“臣不敢,臣断不敢有害天魔王之心。”
“你是不敢,可你的主子敢!”负天鳌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一团云烟打翻囚牛,又尖声高叫:“孤留你,倒留出祸患来了,孤要毁了这一片海,才能高枕无忧……”
说着,汹涌澎湃的海水冲天而起,拧成四股磅礴的水龙卷,挣脱的龙族圣物在天台山上挣扎而死,海石飞起,哀鸿遍野,一股一股的水,在热烈地碰撞中,泯灭了水。又一波如注,在天台山腰盘桓,蒸发成水汽,浸透了魔山。
囚牛吓得魂不守舍,在山里爬着走来、又走去,四处索着枯藤,一手一手抹着泪痕的脸,眼看着一片海要完了,他眼珠旋转,端手大喊:“天魔王,臣有仙佛神像,换众生平安!”
负天鳌收了神通,说:“拿来!”
囚牛慌慌张张地去了一片海的深处,慌乱地撞进石洞,跌倒在诸仙像前,左抱拳、右抱拳,一一磕头行礼,忏悔道:“天庭浩劫,魔与帝都在争抢诸位,眼下一片海难以自保,我只好对不起各位了!”
说完,他用袖子一扫,留一道清亮的光,久久无法消散,席卷了所有的仙像,跃出海面,跪在负天鳌面前,敬献了泥身塑像。
负天鳌在窟里大笑:“孤早知你私藏了这些像,大皇子也知道,可是孤拿来,并无多大用处,就给大皇子做个人情。”他吸入了所有的神像,在窟里化成灰。囚牛备感意外,他做的事,滴水不漏,负天鳌藏在深处,怎么洞察秋毫?
山外,忽起了刺眼的光,囚牛望光,只见一朵祥云挂在山沿,摇着白云骨纸扇的观风使,邀一身云彩而来,爽朗大笑,迈入天台山,看下跪的囚牛,抚眉而过,向负天鳌弯腰:“观风使见过天魔王!”
负天鳌扬了扬风尘。
囚牛颇感意外,想招一招手,可是观风使过来了,他看着龙王,气不打一处来,绕他走了几遭,倾斜着身子数落他:“你这人,装得太像!”
他一扇子拍了囚牛的头,训斥声音大:“我知你杀赑屃、狴犴,以为你能为我所用,所以在陛下和天魔王交好后,便荐你来,为天魔王除了野心勃勃的魔君,为陛下效劳除仙灵,没想到你却藏了神像,故而,我才和天魔王来了个瓮中捉鳖。”
负天鳌笑了,观风使看了几眼洞窟,又向囚牛抛出得意的语言:“你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要在人间杀一些仙灵,好不简单?派你去,就是好诈出神像所在。”
囚牛久久叩头,绝望地捶着地面,敲在岩石上,血流出来。
可是观风使还在敲打他:“你说和尚藏了神像,骗得了他人,骗得了我吗?”他微微下腰,凑着囚牛的耳根,笑道:“你可是最后一个与和尚交手的人,也是最后见过神像之人,岂会不知道?”
囚牛暗自懊悔,拽紧了拳头,猛地起身,掐住了观风使的脖子,凶恶地把他推上岩壁,得意忘形的观风使,红了面庞,说不出半字,晃动的脚,往后踢起砂子。一个黑影,冲出暗窟,便将囚牛打翻在地,观风使落地,捂着喉咙大声咳。
负天鳌已经有些人形,他身上晃动的烟,飞扬跋扈,他指着囚牛:“好大的胆子,敢在本王的山中撒野!”
囚牛爬起来,抓着负天鳌的脚,却只有拿捏不住的烟在手心中穿梭,他说:“臣罪责难逃,请天魔王饶恕一片海万年长命生物,臣杀二位弟弟,扰乱巍山秩序,正是为了天魔王宽宥!”
负天鳌将他踢倒,骂道:“你在海中,比天宫的神仙还要迂腐,竟同本王对抗!”他发起狠来,奋起一拳的烟丝,冲下囚牛,直接吸取他的神性,塑成黑色的像。他对观风使笑道:“孤吸了万千凡人的肉灵,才初成肉身,尚少,若观风使不顾,孤就侵了龙王肉身!”
观风使拱手道:“天魔王尽管用,小仙立即回复陛下!”
“不送!”
负天鳌心想,有了龙王的仙躯,何愁上不了天界,只可惜四境已毁,不然马上夺了去!
囚牛笔直地站起,头低起,闭上了眼,一身松软,被一团黄光包裹,那一团黄光变为一束,上下交替着涌向负天鳌,缠绕起他,发出不堪忍受的叫声,被这一阵光拽入囚牛的躯壳。只见到时而是一张黑脸,时而是一张黄脸,四肢黝黑,覆盖鳞甲,抬头以后,分明是囚牛的面容,眼里却放射着绯红的光。
光散以后,藏匿的魔兵,站在一层层的山道上,晃着手中的兵器,嗷嗷地叫,毒王、晦王也从一旁出来,毕恭毕敬地拜伏于地:“恭贺大魔王!”
负天鳌哈哈大笑,接过毒王、晦王递来的黑色披风,张开又臂,傲视这一方局促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