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到了下午,便是最不繁忙的一阵,风鸢姨母乐的逍遥,事无巨细都扔给了下人们去做,自己就到这阁楼上与穆若颖一起偷得浮生半日闲。京城外的烟雾缭绕,各家炊烟袅袅,让人忘却许多的烦恼,原来也只不过是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活着。
“姨母倒是颖儿见过最清闲的人,每日坐在这高楼亭廊中听听歌舞,看看声色,就能成为这全京城最富饶的美人。”
“你个没良心的丫头片子,他日这楼阁我可是不要的。等你事成之后啊,我就去江南摆个茶摊,再找许多小情人,岂不快哉?我可不是你们这般有雄韬伟略的人,我啊,只想揣着明白装糊涂。”
穆若颖一直都知道风鸢姨母的胆识与智慧不在自己之下,她从不过问穆若颖下一步,由着穆若颖去做可能会连累到她的事,人都不会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敢于一搏,坚定穆若颖不会输。倘若输了,也只不过是赔上几十年和往后的烟花巷罢了。
“姨母,颖儿很羡慕您,人这一生,有时候能够糊涂一辈子是最大的幸运。可若不幸,终有一天要清醒,姨母也能拥有糊涂的权利也很好。”
穆若颖想起了昨日自己对楚凌然的绝情,一个人迟早有一天会离你而去,因为贪恋、因为情欲、因为挂念,生来是一个人,死时也不会有人陪着。她很早就明白了这些道理,一个人接受苦难并不难,但最怕的是她接受了却还想挣扎,到了最后被命运捉弄到成为傀儡木偶,所以穆若颖不能像风鸢一般,穆若颖只能时刻保持清醒。
“你今日那么早来,看来今日我这京绣阁是要有贵客登门?”
风鸢望着穆若颖的伤情,自是知道穆若颖对于楚凌然也动了感情,只是不愿意去交托罢了。这个孩子不像她的母亲,更不想穆惊鸿,她有着坚韧的个性,却也同时拥有善良的本意,只是这个世界对她没有片刻的留情罢了。
“我就说姨母是全天下顶聪明的美人,今日恐怕能有两位来,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姨母,您酿的桂花酒可不能舍不得拿。”
穆若颖兴许也只有在风鸢那里才会有一个女孩子一般的撒娇了,风鸢最乐意的就是穆若颖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事情,这么多年了,穆若颖一个人挺过来了,也就不需要什么坚强不坚强了,那对她来说已是一种习惯了,好在,风鸢那里还是她最后一处港湾。
“我给你拿去,你可少喝些,女孩子家在两个男人面前…帅吗?”
两人打趣着,等着这二位贵客的到来,果然,夜晚降临前,离声色波涛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京绣阁来了两位衣着素朴的侠客装扮的人,望了一眼顶层厢房开的一扇窗,便上了楼。
“二位做吧,我本猜着祁王殿下会来,没想着还真猜中了,京绣阁虽说美色艳冠天下,实则这儿的主人,风鸢酿的桂花酒才是人间绝色,倒是…上次宫廷宴会上的酒能比得上一二。”
“哦?那我倒是要品上一品,谁的酒能与我一般。”
祁王与楚凌然各坐在穆若颖左右,风鸢走时帮他们带上了门,顶层只有一间厢房,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来打扰他们。原来那日宫廷上贪杯的佳肴,竟出自祁王的手,只能说祁王茶道天下无双,原是酿酒也得其方。
“早闻祁王殿下茶道无双,如今看来是得其因的。”
穆若颖从不真心称赞过几个人,与祁王不算相识,但无论是传闻还是真人都是不简单的。在这乱世中这一身隐忍孤寂的气质,若没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是活不过今日的。楚凌然挑眉有些不满,他与穆若颖相识许久,从前穆若颖对他的赞美多是试探与恭维,何祁宇只是在她面前酿了壶酒,穆若颖夸赞中充满了对何祁宇的赞赏,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呵呵,多谢国主夸赞。但某人的脸色不是很好,不如说回正题,来时凌然和我说了你的想法,此计妙却着实危险。”
何祁宇望着对桌那眼神,也忍不住打趣二人,明明意有彼此,真是每次见到了又装作不相识的样子,着实刻意又不自然。何祁宇和楚凌然来时,楚凌然就与何祁宇说了穆若颖昨日里与洪将军说的死局,他为这个女子而惊讶,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下才能生得如此敢作为的女子。
“二位真当我这酒楼就为了得到些老臣门的支持,让我在朝堂上得以立足?如今那吏部侍郎正想着联系边疆各国换些好处的梦里不肯清醒吧,我若说,为了此局,我还能贡献上一阵东风,你们可还会觉得此计不能起死回生?”
穆若颖望着楚凌然,眼底多了一份坚定。楚凌然自是知晓,哪怕短短一天时间未见,穆若颖也比昨日多了一分把握,这个女子总是能给他惊喜,既然穆若颖说又把握,她一定还藏着什么后招。
“将军可还记得,数年前将军仍还是个初当上主将的年轻小儿,有许多跟了老将军数年的将领们对您不服,却又不敢说,有一场东瀛的战,将军打的不算如意?”
楚凌然努力回想,方才想起三年前自己带兵挥军直下,一路到了版图的最东边,那里当时东瀛的国君连带着左右几个小国有着阵乱,新君登基不过二载,正是势头上,自是不允许任何小国辱我大国神威,便命楚凌然去灭了东瀛,只是有一位将军的插手,让自己的全局都败了,这场仗寒了天下的心,胜得如此小人之道,等同于败仗。
“依稀有印象,如今那位将军还在我麾下,为人行事十分火爆,我倒是知道,他经常来你这儿喝酒。哦?就连我的秘密,你也能探听得几分?”
楚凌然自花枝坊被抄的那一刻就知晓了穆若颖的动意,除了对于穆若颖开京绣阁的揣测外,对那个女子的欣赏日益加深,若说深不可测的武功是可怕的存在,那么穆若颖揣测人心,利用人心的本事才是世上最能制敌千里的利器。楚凌然的不少部下都有来过京绣阁,京城本就是个花花世界,在这儿当兵的也都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他不曾担忧穆若颖能探查出些什么,看来如今还是穆若颖的技高一筹。
“将军如此说,我愧不敢当,只是将军武功盖世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将军桀骜,自是不与部下们说些体己话,那位被您责骂了的将领,一气之下去了奴隶营,连夜掳走了东疆国的公主,当了自己府内的卑妾,其余的王公贵族自是到了京城就被斩首,可如今整个东疆那个公主是唯一留着皇室血脉的人。”
“混帐东西!”
楚凌然果真不知,看他现如今盛怒的样子就证明他还有一丝血性,男儿志在四方,女子也如此,一国公主,被如此羞辱,哪还配得上一点大国的称号。他若之前知道了这件事,未出东瀛之事前,必杀了那畜生为那亡国公主讨回公道。
“我明白了,当年之事,对如今的情势大有所利,荣安国主当真是天下无双。”
何祁宇慢慢能明白为何楚凌然会忘记家国仇恨一心去追寻一个明知心肠不干净的女人,这个女子身上发出的光没有任何人能拒绝,她永远那么淡然自信,所有的事情,似乎她都能一步步筹谋,洞察世间一切,加以利用的本事,若…不是凌然的情谊,他想他也会被那个女子的魅力一步步所沦陷吧。
“这场仗,看来我们非赢不可了。颖儿,谢谢你,的确有了那名公主,东瀛不足为惧。”
楚凌然心里有另外的盘算,本不想过早牵扯出东疆,但他的势力一步步壮大起来了,穆惊鸿和太子都忌惮着,朝堂之上的战况又一日比一日不稳定,东瀛临海,一路直通,可到中原各地,若是真能将东面也收归己有,他日朝堂新主,他指日可待。
“我自是明白你心里的盘算,你可否与我说说,你真实的势力,若是能赢,我必助你一臂之力。”
穆若颖与楚凌然只需要一个眼神,心里有已经了然对方的权谋算计,楚凌然是想着借挥军东瀛的机会,彻底掀翻何国王朝,只是如若真的那么做,就到了最后一步,若不是十全的把握,穆若颖并不想冒这个风险。
“江湖各地的杀手堂,是我的人。何熙尤,当年聘请的暗海潮声阁是江湖第二杀手阁,何熙尤请不动第一的,是我的烬焚堂,约莫十万高手,在中原各地,但凡我制服了边疆,一声令下他们会控制住各地脉络,朝廷是时必当孤立无援。边疆的军兵们,也会跟着我一同推翻这个王朝,只是穆惊鸿得了民心,我如今这么做,并不是民意所向,百姓也不会相信下一个新君就会更好。”
何祁宇不曾想过楚凌然会将自己十年的心血全盘托出,他当真如此信任这个女子,日后不会伤他半分?楚凌然真是疯了,他本以为楚凌然能够清醒,如今看来,楚凌然不过是清醒的看着自己一步步沉沦而已。
“即使如此,那么…天下我们要,民心我们也要得。”
穆若颖本以为楚凌然,新皇,穆惊鸿三分天下,可另两人恐不知楚凌然竟掌握着整个天下吧。这次去东瀛,穆若颖若是能与楚凌然一块去,为他争得民心也不算难。只是…她一介女流,该如何随军征战沙场?荣安国主一走,天下必定动荡,皇上与穆惊鸿必然起疑。
“颖儿可有法子?”
“我又不是什么通天的神仙,怎可能现如今就有法子得到天下的民心?不过…我无论如何也要与你去东瀛,你可有想好,怎么办?”
“我的分堂里有易容高手,祁王殿下是时也会去,你…我不希望你去。”
楚凌然是真心不打算带穆若颖去福湾,他明知带上了穆若颖,沿途各方百姓的民心所向,也会变得不一样。穆若颖是荣安国主,她给了全天下黎民百姓一份活下来的机会,楚凌然一旦发兵,天下人会卖穆若颖这个面子,可哪怕这样…楚凌然也不希望穆若颖去,穆若颖有些愣神。
“为何?”
“颖儿,你将你做的都做了,到时候,你若在京城听到传闻,你便去江南水乡定居,我安顿完京城,便派人来接你好吗?”
穆若颖终于明白了,楚凌然不愿意自己背负着弑父杀母的恶名过一辈子,福湾哪怕是囊中之物,楚凌然也不希望穆若颖去冒一分险,他是当真…原以为了穆若颖,付出真心。穆若颖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心,也自知逃无可逃,她哑口无言,三人静静听着楼下歌舞平调。
“我们该走了,凌然。”
“是,那…我先回府了。我明日来接你…我们去东疆公主哪儿走一遭。”
“好。”
三人正准备转身回府做各自的事情,就听到楼下自己的侍从们急切的声音,泠儿、清风、与祁王身边的太监泊文,三人便知是宫里…出事了。
“小姐,皇上来府上宣您与老爷进宫议事。”
“殿下您快回去,皇上今日设宴众大臣。”
“将军,您该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