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
穆若颖的目光坚定清澈,她最令人敬服的也许不是大难来临之际的淡定与从容,而是她享受一切困难而泥泞的挫折感,她总相信死地置之的人,才能触地而胜,只有经历过绝望的将士们,才明白胜利的可贵。
“哦?姑娘此意为何?”
洪舜尧怎会不知穆若颖的军事方法?那也正是他想要在危难关头用到的最后一招,军法有时就像下棋一般,你总是在寻找着没有一丝失败的可能的后招,但你又保留着最后一步能让你存活下来的方法。他倒是很好奇眼前这个尚且年幼的女子怎会有如此老练、决断的军事策略,他行战沙场数十载,多少英雄将领他未见过?只是这个女子的眼神中从没有写过自己会失败的可能。
楚凌然望着穆若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与师傅心照不宣是每一场仗,被敌寇刺伤的每一滴血留下的记忆,告诉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如若不这么做,他还能不能魂归故里。所以他与师傅都知道,那是最后一步棋,只是这个女子虽说机敏过人,惊才绝艳,但这战场的事情何以如此见解,他对穆若颖更多了一分欣赏与探究。
“几率不大。”
楚凌然望着她,下了最后一步棋,棋盘上结局已定,先前一子错,满盘皆输。并不是最后一步有多么兵行险招就能够救的回来的不二法门。这一步棋,若不是到了最后,甚至是到了最后,也不能用。若被东瀛人窥探了我国兵力,东瀛一小国不足为惧,楚凌然怕的正是那东瀛的航海技术,东瀛水渠勾连万家万户,上至北疆下至南蜀,皆可相映,若是就为了单东瀛的仗,为了福湾一小块土地,就挥军直下,东瀛人大可逃到版图无限的各个国家去,收了我别块省区的土地,我中原根本应接不暇。
“不,此非活计,要的就是我国的投降与迁就。”
穆若颖怎会不知东瀛小国如此猖獗的最后一招就是他们的水域宽广,四处可逃,而我中原靠山而居,速度怎么可能赶得上有先进航海技术的东瀛人?穆若颖要的就是我国的假意求全,割地相让,福湾这块地,东瀛势在必得。它勾连中原大陆,东瀛湖海,若东瀛得到了这块地,他们必会在那里大肆训练军队,为日后集结北疆南蜀各方势力易主做准备,北疆南蜀自有楚凌然镇压本不足为惧,只可惜中原的海上技术绝不可能赢过东瀛之人。
“哦?福湾这块地,你想要拱手相让?”
洪舜尧终于是明白了穆若颖的意思,只是他向来是个但愿血染沙场,以换江山百姓的武将,学不来算计他人的那一套,也不懂什么委屈求全的本事。他自是不同意穆若颖此番行为,若是被福湾百姓知晓了,该寒了边疆多少百姓的心啊。
“不可!你答应我的是为我报仇雪恨,我本想要开展新的生活,你游说我到此处就是为了让我听到你要让我的家国亲人送到东瀛去当奴虏?”
玛尔拓的情绪甚为激动,甚至想要冲上前去揪住那个恶毒女人的衣领,若不是楚凌然挡在穆若颖的身前,穆若颖可能真的会被玛尔拓推倒。
“哦?你告诉我,你们那块土地还有多少人身上流着福湾人的血?东瀛贼寇往来我中原土地猖獗如此,你们又能熬上几载不被东瀛人杀绝了?若是如此,何不死地置之?既然身上都背负着血海深仇,卧薪尝胆有何不可?我需你做的就是回到你的家乡,告诉所有准备赶往京城或是苟延残喘的福湾百姓们,让他们不再挣扎,任由着东瀛人吸干福湾的最后一滴血。你放心,到了最后的最后,楚将军会带着我中原将领挥军直下,以东瀛人的血祭奠那些有家不归的亡灵们,他们总要为自己禽兽一般的行为付出代价。东瀛人的魂到死也会在我中原土地上盘旋。”
穆若颖一席话让大汉停住了冲动的行为,他终于明白的穆若颖的心意,只有福湾的投降,东瀛所有的将领才会来到福湾此地练兵,而东瀛本土上留下的却是我何国的子民,如此…海上技术的优势转瞬间便被瓦解,福湾昔日的痛,穆若颖要东瀛人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你大可放心,东瀛毁我半边省,我要东瀛的一座城。”
穆若颖目光灼灼,的确她心里没有亲情也没有爱情,可她也决不容许自己的家国收到如此屈辱。她望着玛尔拓身上的刀痕,但蛮夷之地的人心之丑恶,穆若颖必是要为玛尔拓与玛尔拓口中所有的福湾百姓要回这一口气。
洪舜尧眼神中对这个瘦小的女子充满了敬意,他戎马一身,算不上少年有为,却也扬名天下了一番,如此女子,却是当的上举世无双这四个字。他早已老了,自从楚凌然当上镇国大将军后,天下他就交给了他的徒儿去管,整个天下的重任也是如穆若颖一般的年纪,洪舜尧就压在了楚凌然身上,如今看来,终于能有一个女子为然儿分忧与他共同承担这份重任。
洪舜尧在楚凌然跟着自己的第三年,就注意到了那个少年,武功盖世,眼神中充满了无畏,满眼的鲜血在他看来是一件如此正常之事,他无意中得知了楚凌然的身份,他们师徒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楚凌然杀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洪舜尧。二,作为先骁骥大将军的洪舜尧为何国杀了那个少年。后来,洪舜尧放过了那个少年,的确新皇昏淫无度,这个江山本就该还给它真正的主人。百姓谁又真的想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感受胜利的快乐呢?他们所求的,无非就是安稳二字罢了。
“哈哈,好一个厉害的女子,我算是明白为何某人今日的棋艺会如此拙劣了。然儿,你还需多练三五载。老夫先走了,这个天下啊,本就该由你们年轻人做主,荣安国主是吗?老夫喜欢你这样的女儿家。”
洪舜尧退了一身战场上肃敌的气场后,又如之前穆若颖见到那般无两样,白发老人看淡尘世不染尘埃的仙气儿,甚至还带有一丝顽劣。穆若颖自是知道洪舜尧意有所指,只是如今的她与楚凌然只会越走越远罢了……
楚凌然将头低的更下,洪舜尧走了,庭院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与玛尔拓,玛尔拓自始至终不曾说话,只是远望着楚凌然的茶园,一丝探究,气氛中飘来的暧昧与尴尬他似乎全然无感。
“楚将军,我们该回正厅,商议后事了。泠儿这丫头,还被我扔在正堂呢,现如今未咬伤清风将军也未可知。”
穆若颖着实受不了现在的氛围,玛尔拓就如同个幼齿小儿一般闲逛着楚凌然的院子,而楚凌然炙热的目光一直打在自己身上,他明知自己与他再无任何可能,再如此下去,只会越陷越深,到谁也无法挽回的地步。
“颖儿,我该和你说声抱歉。”
“将军大可不必,你我何人我们心中都已知晓,如今我们同舟共济,我自是不会再算计将军什么,也望将军全然的相信我便可。”
穆若颖此话说的真诚,她的心对于楚凌然已经完全的闭合了,就算曾经楚凌然撬开过她的心门那又如何呢?如今她所能记住的,唯有昨晚冰冷的剑停留在脖间的冰凉触感,与楚凌然眼神中的迟疑。说到底,女人若不强大起来,在这乱世中,只会成为牺牲品罢了。
“你又可知,昨日不忍。”
楚凌然从未像今天一般渴望穆若颖的回应,他知道这件事若不与穆若颖说个清楚,往后余生,他和穆若颖只会有互利互惠的关系罢了,他不愿这样,日后穆府沦陷,楚凌然相当穆若颖唯一的信任之人。
“我自知将军不忍,但终归将军还是有志愿的。我所求不多,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好,那人若能护我一世周全甚好,如若不能,我也只求他不伤我。”
终究穆若颖将这些话说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痛还是席卷而来,呼啸着她整个世界。的确,母亲的爱如此的痴傻,自己自小就失去了家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可她的生命自是被上苍抛弃的命运,她也不强求,一人也好,只求没有一个人扣入心门却又转身离去就好。而楚凌然绝非良人,他心里装的是和穆惊鸿一般的宏伟志愿,他将来终归是帝王,帝王能享尽人间一切的绚烂烟火,唯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一个帝王决不可能做到。
两人相顾无言,从凉亭走往正堂的路是如此崎岖波折,穆若颖终归是想要楚凌然的回应的,虽说她再也不信楚凌然的真心,可那个人也没有给她任何的承诺。楚凌然的神情挣扎却无奈,穆若颖便知道这个日后的帝王,会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绝非是穆若颖。楚凌然 一路想着穆若颖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时眼底闪过的光,原来那个女孩的愿望只是那么简单,而那么简单的愿望却是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给她的,他终是要与穆若颖走远,可连他自己心里也盼望着这句美好的话,只是自己的人生不容许自己选择一份简单的美好。
“小姐!您终于来了!这个人轻薄我!”
泠儿一望见穆若颖的影子便向她奔来,眼里满是闪烁的泪花,委屈地在穆若颖的怀里哭闹着。穆若颖倒是从未想过一向坚强的泠儿会如此的委屈,这清风将军一表人材,不像是如此卑劣之徒啊。无奈下,穆若颖转头望向与她一般无奈的楚凌然,二人四目相对,又很快的躲闪。
“清风!本将需要你的解释!”
楚凌然做回正位,平日里与穆若颖无大无小也不伤大雅,只是军令如山,他身为何国大将军的威严还是在的,清风什么都没有说,望着一直在穆若颖怀里抽泣的泠儿,眼神黯了下来,下跪准备接受军法处置。
“你既不说,便去军营领五十军棍。”
楚凌然与清风沙场搏命换来的手足感情,自是明白清风的倔脾气,若是他不想说的事,哪怕是五百军棍他也不会说。他自是相信清风为人,并非什么轻薄之人,不过若是这五十军棍真能为清风换回些什么,倒也不算多。
“五…五十?小…小姐,五十军棍很疼吗?”
泠儿终于停止了在穆若颖怀里的哭泣,擦干了脸上的泪珠,以免自己太过于丢人,她红着脸小声的问穆若颖。其实清风对她也没做什么,只是和她说他喜欢她,可鼎鼎有名的大将军怎会喜欢一个来路不明的婢女呢?这本是浪荡公子才做的事,所以当清风靠近自己时,泠儿望见清风眼底的深情,想起了母亲,就开始嚎啕大哭,任是清风如何哄,泠儿口中都振振有词说清风轻薄于她。
“你放心,清风将军若真轻薄了你,这五十军棍是绝不够的。任旁人挨完十棍子,可能就半身不遂了吧,但清风一身武功,不会有什么大碍,最多不过修养个三月。”
穆若颖自是明白楚凌然的狡猾心思,他还倒真是善于操控人心啊,泠儿现在果真是心疼了,若非自己瞧得上清风身上的正直与对泠儿的真心,也绝不会配合这个豺狼演这一出戏。泠儿果真相信了,满脸的惊慌,拽紧穆若颖的衣袖,穆若颖就知道这丫头其实也上心了,两人啊,都差这个“五十棍”罢了。
“不!他没轻薄我!是我胡说的!”
泠儿脱口而出,眼瞧着清风就出了正堂准备去军营领罚,这个丫头还真是没出息,穆若颖本想着等这五十军棍领完了,再去慰问也不迟,这丫头倒是脱口而出,生怕这五十棍打在她心上人身上。
清风转身回望那个哭的满脸通红的女孩,眼里暗淡的光重新回升了,泠儿本就哭的通红,望着清风炙热的目光,更是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便跑了出去。独留清风一人在原地,不知该追还是就让她一人静下。
“清风将军是想泠儿晚上哭着和我说,你对她不是真心?”
穆若颖只好提醒愣在原地的那个傻子,她是真心希望这个人能给泠儿一个家和温暖,免于和她一起奔波,泠儿其实很单纯,想要的无非是一份与她无异的情感,或许她和楚凌然办不到的事情,泠儿和清风可以办到。
“颖儿,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否与你的真心相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