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儿从半掩着的门缝儿里飘了进来,李老夫人舔弄着舌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床前,似站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捧着一个碗,香味儿就是从那碗里飘出来的。
“给我,快把鱼汤给我!”
那人没有吭声,而是直接将手里的碗递给了李老夫人。
“咕咚!咕咚咕咚!”
李老夫人像是渴极的人,端起碗,仰起头就大口的吞咽起来。
“咕咚!咕咚咕咚!”
鲜香的味道从舌尖开始蔓延,直接顺着喉管滑入了她的胃里。李老夫人迷蒙的视线随着吞咽鱼汤的动作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站在眼前的那个人说了一个“你……”
只一天时间,李府就乱了套,先是老爷李绅与丫鬟佟玉在厨房发现了人骨,且这人骨还被搁在锅里熬成了汤。紧跟着李家老夫人过世了,死时,双目圆瞪,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通过排查,官府在李府后院的海棠树下又发现了一些人类的骨头,通过散落在骨头旁边的衣衫,有人辨认出这正是被老爷李绅休掉的妻子甄婉儿。
隐藏在李府那个见不得人的秘密终于被揭开了……
那是李绅外出公干回府的第二天。天色微亮,鸡还未鸣,他自梦里辗转而醒,习惯性的伸手去搂抱自己的妻子。
触手,一片微凉。睁开眼,片刻恍惚,待盯着房顶仔细瞧了会儿之后才意识到这的确是他的卧房。
以往回来,妻子婉儿总会站在府门前迎他,可这回迎他的只有母亲。母亲说,婉儿家中有事,被她爹娘使人接了回去。他虽心存疑惑,却并未当着母亲的面再询问什么。
成亲多年,婉儿极少回岳父母家,即便回去,也会事先告诉他。
翻了个身,听见外头有些杂乱的声音,是脚步声还伴着细碎地说话声。他披衣起身,举着烛台走到了门后。那声音,渐渐远了,但模模糊糊中他似听见了“夫人”这两个字。
心有疑惑,李绅举着烛台出了门。
门外,一丝风都没有。
他跟着声音,走到了母亲的院子里,发现母亲房中亮着灯。
推开门,他看见染了半身血的母亲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心中大惊。刚想要询问母亲发生了何事,却又看见自己那个原本应该待在岳父母家的妻子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他喉间哽了一下,跟着蔓出血的腥味儿来。
手中的烛台,落在了地上。
“婉儿……母亲!”
“不是我的错!”母亲依旧面无表情:“我为你的前程着想,帮你另选了一个妻子。本想看在这些年她还算规矩的份上,让她继续留在府中伺候你,谁知她竟那么的不识好歹。”
“母亲!”李绅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个儿的母亲:“婉儿她是我的妻子啊!”
“一个对你毫无用处的妻子。”
“毫无用处?那在母亲眼里,什么样的妻子才不是毫无用处的。”李绅大声质问,看到母亲的表情僵了一僵,跟着显出几分怒意来。
“绅儿,自小到大,你都不曾用这样的态度对过母亲。”
“那是因为母亲一向慈爱。”
“母亲是为你好。”
“母亲若真是为我好,就不会做下这种事情。”
“你这是在斥责母亲吗?”李老夫人重重拍了一下桌案:“绅儿,你怎么能对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算你长大了,不再感念母亲生养你的辛苦,却也不应该当着母亲的面质疑母亲对你的爱。”
“母亲当真是爱我的吗?”李绅低头,看着浑身是血,身体依然凉的了妻子。
“当初你要娶她的时候,母亲便不同意这门亲事。一个浅薄的乡野女子,能对你有什么助力?你说的,她不明白。你做的,她也不明白。她不能陪着你吟诗作对,更不能为你的仕途提供帮助,你要她何用?”
“母亲不也出身渔家吗?母亲不也不会吟诗作对吗?母亲不也不懂父亲说的,做的吗?可即便如此,父亲也没有舍弃母亲,祖母也没有让父亲舍弃母亲。”
“混账,有你这么与母亲说话的吗?母亲能与这个小家子气的女子一样吗?是,母亲与她一样,出身不好,但母亲没有甘于平庸,母亲生了你,并且一心一意的栽培你。倘若没有母亲,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吗?”
“母亲焉知婉儿不会再生出一个李绅来,焉知婉儿将来的孩子就不能成器。婉儿她是个极好的妻子,也必定是个极好的母亲。”
“生?你倒是让她生出一个来让我看看。”李老夫人撇了一下嘴:“你们成亲多年,她那肚子可有半点儿动静?”
“有没有动静,母亲不清楚吗?”李绅红了眼睛:“倘若不是因为母亲责难婉儿,我与婉儿的骨肉又怎会没了。”
“你这是在责怪母亲吗?”
“难道不应该责怪母亲吗?”
“她留不住肚子里的孩子是她不争气,与母亲何干?”
“若不是母亲故意难为她,故意找理由责难她,打骂她,她腹中的孩子又岂能没了。母亲当真以为这些年婉儿受的委屈,孩儿不清楚,不知道吗?”
李老夫人瞪大了眼睛,“那你知道这些年母亲受的什么样的委屈吗?”
“自婉儿进门就不曾有一日对母亲不好过,哪怕是母亲责骂,刁难,她都不曾违逆过母亲。如今,母亲却问孩儿你们受的什么样的委屈。”李绅淡淡地冷笑,将妻子上半身抱进了怀里:“是我的错,我不该明知母亲对她不好还硬要她待在母亲身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老夫人站了起来,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李绅。
“倘若孩儿将母亲留在原籍,就不会发生今日这些事情了。”
“扑通!”李老夫人跌坐回了凳子上。
“你的意思是你不要母亲了!”
李绅闭了闭眼,没有回答李老夫人的问话,而是将妻子已经冰冷的身体抱了起来。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对着李绅的后背说道:“原来,在你心里是这么安置母亲的。原籍?母亲还要回什么原籍,直接去坐牢岂不是更好。佟玉,佟玉,去报官,你现在就去报官,就说你家老夫人杀死了自己的儿媳妇。”
“母亲!”
李绅抱着妻子转过身,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她。
那是他的母亲,纵然知道她是杀害自己妻子的凶手,他却还是不忍心将她送进牢里。
那一刻,他心中辗转不定,最终还是低了头。
“母亲将此处打扫干净后,还是另外换一处地方居住吧。”
李绅将妻子埋在了当年亲手种下的那棵海棠树下,然后写了一封休书,模仿着妻子歪歪扭扭的字迹签下了甄婉儿三个字,对外谎称已经休妻。
李绅以为事情到了这一刻就都结束了,却没有料到,小慧竟会当着母亲的面质问自己。他清楚所有的真相,愧对被母亲杀死的妻子,所以也没有办法面对小慧的质问。然而,小慧的举动却又再次激怒了母亲,待他听到消息赶到母亲院子时,看到的是另外的一具尸体。
小慧,同样被埋在了那株海棠树下。
厨房里,炉子上烹饪着一锅浓浓的肉汤,火苗舔着锅底,肉片和骨头在沸腾地水里舞蹈。李绅执着汤勺,目光发直,手却在锅里不停的翻搅着。在他身后,小慧用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盯着她,衣衫无风而动,身上血迹斑斑。
李绅记得,母亲最爱喝汤,尤其是入口鲜香浓郁的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