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恪射了萧越七箭,箭箭正中梦中萧越刺他位置。
谢昭容被这惊变镇住,见萧越唇角流下鲜血,她心痛难忍,一口血吐他衣襟上,眼泪汹涌而下,撕心裂肺的喊,“陛下!”
萧越艰难的咽了下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嘴角弯了下。
这一刻,她的眼泪为他而流,她的心头血为他而吐,她为他伤心,这就足够了。
谢昭容伤心欲绝,挣扎着从他腰中拿那蔷薇刃。
她病了几日,手腕娇软无力,竟连匕首也拔不出来,她咬了唇,眼中含泪,只一心求死。
萧越握住她手,颓然一笑,“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好好活着。”
说完,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眉间还有孤傲,却再无温度。
笔者写至此,心有凄然。千古帝王,身前身后,功过自有百姓言,任他醒在帝乡,醉在白云乡,难逃天地人寰。
有几句戏词单说这昭武帝一生功绩,录至此,与读者沉吟。
英雄自古次第出,武帝单列在第一行。刚二十垂拱面南朝彩风,北去三月淹杀高王。自开基起运,立国安邦,坐筹帏幄,竭力疆场。百十万阵,三五千场,满身矢簇,遍体金疮。投至得帝业兴,家业成,四边平静,经了几千场虎斗龙争,他沙场上卧雪眠霜,展土复开疆,带领这边塞破敌军铁衣郎,将百二山河掌。
为民的乐业在家内居,为农的欣然在垄上耕。从他为君,社稷安,盗贼息,狼烟静。九层春露都恩到,两鬓秋霜何星星?百姓们家家庆,庆道是民安国泰,法正官清。
问上天不曾垂星象,治居民不曾教居民荡,统三军不曾教三军丧,只落的满身箭矢去仙乡!
这嵯峨秀丽山叠翠,这湖瀑布岚光水碧,这千层万叠似屏帏。青山只会磨今古,绿水何曾洗是非?一生事业,瓦解星飞。
十月十四日,昭武帝驾崩云梦泽,被草草一卷,就地而埋。
百余将士失声痛哭,他们手中提剑,却护不住君王。
他们宁死不为俘,力战而死,以报国恩。
荒烟蔓草,鸦啄人肠。
昭武帝一生用人极准,唯一一次用错人,便是让三世子攻云岭关,这才致他身死名裂,惹人唏嘘。
这是他想不到的,甚至也是萧铮之想不到的。
此时萧铮之颓然在军营里,瘦削的脱了形,再无往日的神采飞扬,眼中有痛苦,有焦灼,有热烈。
他攻云岭关数日,运筹帷幄,气定神闲,京中母妃来书让他大惊失色,半晌回不过神。
信中说,他是高帝遗腹子。
他痛苦不堪,进退两难,一边是母妃的咄咄逼人,一边是父君的拳拳之爱。
太子握着证据,如母妃所说,东宫众人忌惮他已久,若太子临朝,他必不能善终。就算太子表面仁爱,太子派的众人早视他眼中钉,肉中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总会寻了机会拿住他。此时有圣上护着,他安定无事,某日圣上仙去,他自身难保。
信尾道,中原空虚,何不趁此机会,一举领兵攻入帝京,先下手为强。
信尾还说,百日后不见爱子,母妃必含恨而亡。
他又惊又怕,六神无主。
父君那样怜爱他!他怎能至人伦于不顾!
此刻他已不能称呼圣上父君。
他第一次在脑海里搜罗高帝此人,竟如数家珍,好像珍珠忽然成线,原来母妃早已潜移默化的将那前朝君王刻他心上。
原来他是前朝世子。
原来他唤了十八年父君的人,颠覆了他家江山,杀了他的骨肉兄弟至亲,绝了他家宗庙。
他犹豫踟蹰,一夜未眠,熬的眼睛通红,胡子拉碴,暴躁的摔掉帐中所有东西,挥剑乱砍,胸中仍是郁气痛苦。
左右报北朝皇帝请世子一见,他才清醒过来,诧异元恪找他做什么。
元恪立在马上,英姿飒爽。少年人见面,单刀直入。
萧铮之冷然道何事,元恪打量了下他,挑眉一笑,世子不请朕去帐中喝杯热茶吗。
萧铮之惊讶,两军交战紧要关头,元恪竟然不怕埋伏,自请入帐,可真是英雄胆。
他心下升起敬佩,沉吟片刻,道请。
元恪此番来,必有重要事宜。
果不其然,刚坐稳他便开口道,东宫侧目世子已久,临江王冷酷,为他兄长帝业定要兵向世子。朕此番来,带兵马十万,加云岭关二十万,占着地形,片刻便能拿下平靖二州,只是兵锋过胜,生灵涂炭,朕心不忍。想请世子暂避几日,容朕去樵山亲迎妃子回京。朕必不犯秋毫,平靖二州,随世子意。
他说的言辞恳切,眼神真挚,萧铮之盯了他片刻,元恪坦然看着他。
萧铮之冷笑,“孤身为南朝臣,若放你过去,岂不背负千载骂名!”
元恪微笑,“世子何不借此立下千载英明。”
萧铮之一震,转神便明白他说什么,愤怒起身,“诸事繁忙,不留陛下!”
元恪不以为忤,继续微笑道,“朕去樵山只为一人,若世子需要帮助,朕可亲手为世子扫清障碍,封锁消息。”
萧铮之知道他说的障碍是什么。
他眼中先是震怒,后是迟疑,只是一瞬间,便被元恪敏锐的捕捉到。
元恪道,“朕已让贺兰雪行牵制住谢宥一,呼延谌牵制陈南行。南昭中原空虚,世子不妨明言需牵制多久,世子助朕得心爱人,朕必助世子面南而坐。”
元恪一看便是极有城府之人,这样赔本的买卖,他怎会如此做?
见萧铮之越发犹豫,元恪叹了口气,摇头苦笑,“不瞒世子,朕国事艰难,因汉化得罪贵族,军队,朕有三分之一指挥不动。逢着去年水灾,今年天旱,粮食颗粒无收,大举兴兵,朕除非不想坐这帝位了。”
“朕实在无心打仗,这才丢城失地。此番来只为一人,得了她,朕便回京。世子来日为君,必也不愿兴兵,只盼两国和睦,从此再无战争。”
元恪实在狡猾,但又让人寻不出理由拒绝。
萧铮之两下思索,咬牙做了决定。
他不答应,元恪大军过来,他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他答应,也要被钉在耻辱柱上。
元恪让他选择,其实并没选择。
他安慰自己,不是他做出选择,是时局逼迫他如此这般。
这天下,萧越能坐,他也能坐!
他要复宗庙,雪前恨!
他连日坐立难安,食不下咽,每日昏昏沉沉,简直要逼疯自己。
彻夜难眠,他起身在帐外徘徊,篝火点点,狐鸣凄厉,他满心怆然,不由得低吟道,落星埋远树,寒风催夜霜。
南朝盛宫体诗,他作诗向来艳冶轻浮,发觉自己吟诵如此悲凉之语,心下大恸。
元恪果然守信,十一月五日,大军班师云岭关下,萧铮之得知消息,两眼掉下泪来。
元恪果然杀了育他十八载之人!
他摸了把脸颊,看了看指尖那水渍,不懂自己为何流泪。
下一秒,他擦干眼泪,提起马鞭出帐奔向元恪询问消息。
他急不可耐,又惴惴不安。明知道已成定局,元恪若守信,他帝位唾手可得,可不从元恪口中说出来那天神一般君王驾崩消息,他不会安心。
元恪一身戎装跨坐马上行来,征尘不掩其英姿勃发,怀中抱着那双目紧闭的女人,正是宸妃。
说起来,那是他娃娃亲的世子妃。
断弦,断弦,原来冥冥中一切都有提示。
只是上天好心提示,他却不懂的。
造化实在弄人。
元恪得偿所愿,他也要得偿所愿。
元恪瞧见他,将怀中女子带了带,微笑道,“多谢世子借道。世子入主紫宸,莫忘了约定。”
萧铮之拱手,眼眸低垂,说不出话。
谢昭容被说话声惊醒,沉沉睁开眼,见元恪正含笑说话,向他眼光处一瞥,她立刻惊醒,登时大哭,肠肝寸断,指着萧铮之颤抖道,“是你,是你!”
元恪没留神她何时醒来,她已昏睡一路,他策马疾驰,用最快的时间带她回云岭关。
萧铮之见她指控自己,面上终于流露一丝悲伤,但瞬间恢复镇定。
他像听不懂她说什么,拨转马头回营。
见他无视她,谢昭容心头一痛,一口血登时涌上喉头,甜腥满口,她抓住元恪衣襟泪流满面,“我为天子妃嫔,曾言绝不苟活。请让我去死。”
元恪微笑,“萧越要你活着。”
听他提萧越,她心头悲恸,泪落如雨,“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们杀了他!”
她捶打他胸口,手却被护心镜割破,鲜血直流,元恪握住她手,皱眉道,“冷静,碧落。你不爱他,你只是愧疚。”
她怎能不愧疚?他因她而亡。
若不是为香魂木,他怎么会决心兴兵北伐。
萧越一世英名,皆被她所累!
她心如刀割,全身都开始痛起来,胃部强烈的不舒服,一阵阵翻涌恶心,脑子昏沉沉,强忍半天,终于再忍不住,剧烈的干呕起来,却吐出一口一口的鲜血。
元恪大惊,忙揽住摇摇欲坠的她,高声叫,军医,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