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望去,只见有几人正大摇大摆、慢慢悠悠地朝学堂走来。
那不正是,之前更陆家两公子发生矛盾,最后还赔了钱的,尚书仆射李执之子李璁吗?他身后还有两位国学生,就像小跟班一样,其中那个胖胖的,就是那天在朝堂上丢人现眼的张大人的儿子。
雪大吃一惊,而她身后的司马澄不禁轻蹙起了眉头,见这几个人的架势,总觉得不止是来学堂读书怎么简单。
司马澄示意雪再仔细看看,原来那几人后面还有一人。
“最那后面那位,是田曹尚书郑蠡之子郑琅。”司马澄说道。
雪第一次见到此人,这郑公子,样貌也不差,贝带系于腰间,典型大豫世家公子模样,手上好像还攥着什么东西,边走路边看,雪见他面上白白净净的,但那手一伸出来,发现他手上的肤色上竟然跟脸上差了一大截。
接着,又见他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就往嘴上抹,雪看不明白,于是转身问司马澄:
“这郑公子拿的是什么呀?”
“回禀陛下,郑公子所持之物应该是唇脂。”司马澄回答道。
“唇脂……”雪觉得这个词有些熟悉,但是又觉得离自己已经很遥远了,她努力地回想,这时,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口中喃喃道:
“难道……难道是用来滋润双唇,让双唇显得更有光泽的那个东西?”雪一边说着,一边做出涂抹唇脂的动作。
司马澄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也落在了雪的唇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雪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下手。
“正是。”司马澄点点头,“听昀公子说,唇脂已经是大豫的世家男子的必备之物,除了唇脂,有的还会使用有傅脂粉。”
傅脂粉是将大米或是贝壳磨成粉,再加入铅粉所制成的一种脂粉,抹上之后可以让皮肤变得白嫩。
雪恍然大悟,所以那郑公子手上和面上的肤色差了那么多,八成就是用了这傅脂粉的结果。
雪瞬间觉得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她对于脂粉的了解,也就是停留在儿时偷偷玩过母妃的脂粉的程度,她也才因此知道这些东西,想不到一晃几年过去,大豫的公子们也开始玩姑娘们这一套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雪不禁转头,朝司马澄凑过去,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容,司马澄被雪盯得厉害,觉得有些别扭,于是后退了一步,问道:
“陛下,您这是何意?”
“你……你不会也傅过粉吧。”雪幽幽地说道。
这消息对雪来说,还是有些冲击性,一下子有些难以接受,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之前在采莲节上见到公子们各个面部白净的原因。
“属下不用那些东西。”司马澄果断地答道,言语中没有任何一丝情感,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雪半信半疑,再回过头时,那一行人已经走进了学堂,他们丝毫没因为自己的姗姗来迟而感到羞愧,李璁和他几个跟班则直接略过了裴玄灵,经过前面的一些书案时,那些国学生们都纷纷避让开来。
而最后进去的郑琅还朝裴玄灵稍稍行了个礼,结果这一举动正好被李璁的小跟班们看见,就直接将他拽到了座位上。
这架势一目了然,李璁就是国子学里的小霸王,不过他在国学生中嚣张也就罢了,但连祭酒裴玄灵也不放在眼里,这让雪十分不满。
然而,裴玄灵似乎早有预料,也不恼怒,就直接开始讲学了。
在远处观摩的雪脸上带着怒色,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
……
毕竟李璁等人只是个例,讲学的过程中还是很顺利的,裴玄灵讲解详尽,学生们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时,裴玄灵提出了一个问题。
“现在,大家也知道了老庄所认为的正道是什么,那么各位国学生,你们认为的正道又是什么?怎么做才能步入正道呢?”
裴玄灵话音刚落,学堂内一片寂静。
之前在御书房时,裴玄灵也曾经问过雪一样的问题,而雪自然是被他问倒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结结巴巴地说:“为天下苍生……”
当时,也不知是不是裴玄灵识破了她的谎话,还没等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玄灵打断了,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所以此刻,雪倒是挺好奇这些国学生们的答案。
“众生平等而相爱,战乱不再重演的世界,即是遵循正道后的世界。”崔霖第一个站出来,恭敬有礼地说道。
远处的雪听闻也不禁点点头,崔霖就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是一个真正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正人君子。
“君王体察民情,爱惜民力,以道德原则治理国家,节约用度,爱护百姓,使百姓足食,而国家足兵,取得百姓的信赖,这样便可走上正道。”陆桐起身说道。
名声在外的江南才子,雪第一次听到陆桐发表自己的见解,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又出现了一个声音。
“在下不赞成陆公子的说法,在下认为,社会的安定取决于法度,而不是大谈道法品德,应依法度决断一切,不因亲疏而有所区别,不因贵贱而有所特殊。”
这话出自左民尚书王沽的旁族王苏,因为他是王沽的旁族,雪起初并未对这位王公子特别留意,然而他能直面反驳陆桐的观点,也不知是只是单纯地想和陆公子切磋学问,还是有意挑衅。
两人的想法恰恰相反,一个强调以道德治理国家,一个认为应以法度治理国家。
这也不难理解,之前,陆氏一族追随的前朝,便有一位提倡以“仁爱”治理天下的君王,这一理念延续的了尼父的思想,君王应该就像北极星一样,处在一定的位置,所有的星辰都会围绕着它。
奈何仁政虽然得到了民心,却比不过大豫的铁骑,虽然大豫的先祖统一中原之后,也开始提倡以“孝”治国,只是这种见风使舵的招数,被陆氏等前朝的旧臣十分看不起,所以建国初期才处处对司马氏不满。
雪固然不清楚这段祖上的渊源,不过她其实非常赞同陆桐说的说法,自己曾在民间待了那么多年,深知民间疾苦,所以裴玄灵问她的时候,她最开始想到的便是为天下苍生。
然而,王苏公子提到的话,雪听上去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就像之前卢仲为了救自己嫡子,铤而走险违抗法度,那时,若是有人能站出来秉持法度,公平地判断对错,那么也不至于让卢仲这么容易就可以蒙混过关,为所欲为。
而现在的大豫,按照品第出身选拔官吏,便也是重“孝、义”的结果,然而品第的评定边界模糊,渐渐地就落得现今高门大户,官官相护的局面,在国子学放眼望去,没有哪个不跟朝中重臣沾亲带故的。
这也是雪所烦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