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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掌相对,手掌中传来彼此的温度。银二急忙缩回手掌,看着身前这朝朝暮暮都想念却又暮暮朝朝不敢见的人儿,终于期期艾艾地说出了话:“灵……师……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卯先生戴着面具,让人看不出情绪,话语中却透着笑意:“我和三哥他们一同前来寻你,被你闹出这么大阵仗,还能找不到吗?”
“大哥他们现在……在哪?”银二愣了半晌,再次憋出了一句话。
“我让他们都守在那小丫头身边。”卯先生话只说了半句,剩下没说出口的半句便是“我才好一个人过来与你相见”。
银二会意,老脸微红,又支支吾吾了一阵,终于想起了那个正在一旁发光发亮的光头,连忙转移话题:“你别拦着我,先让我杀了这个畜生。”
卯先生却不肯让身:“他已中了你的噬骨毒,活不过今晚。师哥你又何必一再出手,徒增杀心。”
银二终是拗不过师妹,只好作罢:“且让他再多活几个时辰,倒是便宜了这畜生。”廖炎闻言如蒙大赦,哪敢再待在这里,爬起身来便往山林里溜了。
见终于没了第三者,卯先生说话也再无顾忌,直视着银二的双眼说道:“这么多年没见,师哥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银二看着面具后那双清澈的双眼,目光开始闪躲:“你戴着面具说话,我不习惯。”可话刚出口又后悔了,“还是算了。你们天地阁的规矩我也知道,这面具戴上后便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取下来……”正说着,卯先生已经素手摘下了面具,笑颜与银二相对:“规矩是死的,师哥想看我这张老脸,灵儿岂有不依的道理?”一张绝世的容颜如千年冰雪后盛开的雪莲,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从画中走了出来。
银二呆住了,目光再也无法从这张熟悉的笑脸上移开,然而细看时,见她面目如昨,两鬓青丝却已染霜雪,眼角也有了岁月的痕迹。银二错愕,手忙脚乱取出乾坤袋翻找起来:“我这里有驻颜丹……还有回春丹。”卯先生抬手拦住了他,轻笑一声道:“师兄是嫌灵儿老了不好看吗?”
“不是……没有,灵儿还是和以前一般好看!”银二一时情急,说话竟像愣头愣脑的少年一般,惹得卯先生嗤嗤直笑。银二这才醒悟过来,以师妹的医道造化,又岂会炼制不出驻颜类的丹药。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师哥有了可以为之舍生忘死的知己,而灵儿却没有可以展颜相对的伴侣,强留住青春的皮囊又有何意义?”卯先生淡淡地说着,听不出悲喜,却让两人之间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惆怅。双目相望,久久无言,沉默锁住了斜阳残照,凝住了拂面晚风轻语。
……
铜老三用蒲扇一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将黎夭抱上了飞舟,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艺术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到将黎夭瘦小的身子放上床榻,这才松了口气:“俺家小夭夭实在是太可怜了。都怪俺没有一直跟着,才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一边责备着自己,一边又在旁边踱来踱去,“怎么还没醒过来?这可怎么办啊!”
锡老五在旁边看得直摇头:“三哥你也消停一会儿吧,既然二哥已经给她治疗过了,想来已无大碍。你让这丫头好好睡一会,等她醒来时说不定便全好了。”此前,锡老五已从地戚星和地贼星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黎夭已是刮目相看。
“别提老二那家伙,提到他俺就来气。要不是他拦着不让俺来,说不定小夭夭就不会受伤了。”铜老三一想到之前的事又开始咋呼起来。锡老五却不好拆穿他,想着若是以你那混乱的神识一个人来找黎夭,恐怕找到时,她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金老大对黎夭提不起太大兴致,之前懒得连船都没下,此刻正躺在甲板的椅子上打盹。听到上船的脚步声,勉强抬起了眼皮,见是银老二回来了,便开口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灵儿那丫头呢?”
“她回去了。”银二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夕阳落入了地平线,金老大干嚎一嗓子:“老五,开船了!”
已是死气沉沉的战场上,飞舟腾云而起,驶向了北方的夜色中。
……
守元派山内,掌门周建业独坐在大殿上,灯火摇曳,忽明忽暗的烛影映照在他深沉如水的脸上。一个少年疾步从殿外进来:“师父,您这么晚唤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见弟子到来,周掌门终于挤出了一丝慈祥的笑容,向少年招招手:“天儿,过来。”这少年正是刚入守元派的黎天,此时已换上了守元派弟子的衣衫,刚完成了一天的入门修行。
黎天乖巧地来到周建业身旁站定,恭谨地喊了一声师父。
“这里没有外人,你还是叫我义父吧。”周建业和颜悦色地向着黎天说道。
“好的,师父。”黎天小脸微红,显然还处在第一天修行的兴奋中。
周建业并未直入正题,关切地问起了黎天的情况:“入门修行可还顺利?”
“授课的师长和师兄弟们待我都很好,入门的功课我也都学会了。师父叫我过来之前,我正在房间里打坐,巩固今日的修行。”
“如此甚好。修行之道精于勤而荒于嬉,你要牢记住这一点,切不可因为成了我的亲传弟子便不思进取,荒废了修行。”
黎天躬身抱拳:“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以后在义父面前不用这般拘谨。”周建业说完这话,话锋随之一转,“天儿,义父有些话想问你,你可得如实告诉我。”
黎天“嗯”了一声,便侍立一旁,等候师父发问。
“黎夭。”周建业提起这个名字后,顿了顿,直视着黎天的眼睛又说道,“是你的姐姐吧?”
“啊!”黎天一愣,想不到师父竟突然提起这事,“是……我们不是存心要骗师门。只是我姐从小喜欢男儿打扮,所以……”
“那你可知道你姐就是大闹沿海各州的飞天夜叉?”周建业神情突然严肃,一股威压释放出来,黎天额上汗水涔涔而下;“不,不知道。”
“真不知道?你们朝夕相处,怎会不知道?”周建业站起身来,拍着黎天的肩膀说道,“天儿,义父无后,收你为亲传弟子又认了你为义子,就是想把衣钵传于你。我与你既是师徒,更是父子,你可不要骗义父,寒了为父的心。”
“弟子真不知道。姐姐这些年带着我四处寻医,确实在沿海各州都待过,但我们从没有做过坏事。我一直行动不便,不知道江湖上的事,也没听说过什么飞天夜叉。”黎天稳住心神,侃侃而谈,心里却骂起了自己:黎天啊黎天,你怎么也开始学会说谎了!
周建业一直专注地打量着他,见他言语诚恳,并不像说谎,便叹了口气:“哎,昨夜汪长老遇刺,大家都怀疑是飞天夜叉所为。现在传出黎夭便是飞天夜叉,这可如何是好?”
黎天闻言顿时急了:“不可能!昨晚我姐一直和我在迎仙楼上喝酒,绝不可能是她!再说她的修为比我低一些,如何杀得了汪长老?”
“你们昨晚在一起的事,为师也是清楚的,可其他人信吗?你说她修为比你低,但她分明是隐藏了修为,今日更是独自一人杀了龚长老门下九名弟子,其中两个更是玄境巅峰修为的教习。”
“啊?”黎天想不到刚分开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地担心起自己姐姐的安危来,急切问道:“那我姐现在何处,受伤没有?不行!我得去找她!”周建业只是摇头:“天儿,别说是你,就算是为师现在出去也无法找到她。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她应该没事。”
周建业稳住了黎天,又才缓缓道来:“今日一早,龚守成、郭兴师兄弟一行九人出门去给被你姐打伤的龚长青寻药,不曾想却在城外撞见了黎夭……”
黎天一听这话又急了:“他们寻药怎么会这么多人一起往城外跑?定是想谋害我姐!”
“天儿莫急,龚长老回来这般说,为师也是不信的,不过你姐把他们全杀光了也是事实。”周建业整理着思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便是近段时间名声大噪的飞天夜叉,反杀一众高手还能全身而退,实在是匪夷所思,“龚长老见弟子们午后未归便出门寻觅,却只找到了九具尸身,等他一路追寻,却碰巧黎夭正被地戚军围堵,这才合力将她擒住。”
黎天听到自己姐姐被抓,不用自己亲眼看见,也能想象当时情境的险恶,不觉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又听周建业说道:“龚长老本欲将黎夭捉回来问个明白,哪知突然杀出了一位天境大能。也亏龚长老见机快,这才活着逃了回来。”
“后来呢?我姐后来去了哪?”黎天仍不放心,想问明白姐姐的下落。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连龚长老都不清楚。那位天境大能与你姐的关系非比寻常,想来他已经带着你姐远走高飞了吧。”周建业说完这些话后又向着黎天问道:“你可听你姐说过她拜过什么人为师没有?”
黎天此刻知道姐姐无恙,终于放心了一些,可想到姐姐从此音讯全无,又不禁沮丧起来。听到师父问话,只是恍恍惚惚地摇头。
周建业见状,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叹了口气又说道:“虽然人是你姐杀的,本与你无干,但你们毕竟是亲姐弟,别人难免会将仇恨转移到你身上来。特别是龚长老一门已是将你视作了眼中钉,刚才还逼着为师将你交给他们审问,为师仗着掌门的权威才将这事压了下来。另外汪长老之死,你姐的嫌疑暂时还无法洗清,他门下众多弟子知道你姐的身份后,定会处处为难你。还有被你姐杀了的郭兴,他的兄弟郭盛是吴长老座下的大弟子,正在闭关突破地境,等他出关后,自然也会为他兄长报仇。”
“师父,弟子不想让你为难。明日我便离开守元派……”黎天已打定主意去追寻姐姐,不曾想却遭来周建业一阵怒斥:“孽徒!你既已入我守元派,又是我周建业的亲传弟子,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你若真想为你姐好,便安心待在山里好好修炼,等你以后强大了,才能护得住她。你现在本事低微,别说找到她,就算保全自己都做不到,现在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黎天心里已是一团乱麻,着实想不出今后该怎么办,见师父怒急,不敢再提自弃山门之事。周建业神色稍缓,轻拍黎天后背:“天儿,放心吧,就算天大的事,为父都会替你扛下来。不过这消息明日传开了,守元派上下都将视你姐为死敌,到时候定有不少人来针对你,为父也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护你周全。所以我决定从明日开始,便让你住进为父的掌门院中来,所有修行之事,都由我亲自指导。在你突破地境之前,切不可轻易外出,以防遭遇不测。”
从大殿出来时,黎天仍心事重重,望着一弯下弦月,轻轻念叨了一声:“姐,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来找你。”<!--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