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顾屹觉得房内到处都是佟佳言的气息。
就和他刚刚鼻尖记得的气味一样,甜甜的,不属于男子身上会带有的香味。
他开始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独自一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独自局促,慌乱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南窗下摆了一张桌椅,顾屹几乎是同手同脚走了过去,靠着南墙坐下。
习武多年,竟然会有一天连走路都忘了,想想自己此刻,他都觉得好笑。
仅隔着一扇屏风,外面就是佟佳言和她的两个丫鬟。
从来没想过耳力太好也会让人觉得尴尬脸红。
外面一点一滴的动静都清晰地飘进他耳里。
他听见那道温柔的声音在小声期待地说道:“明日早晨我想吃南瓜粥。”
另一道年轻的声音便脆生生应道:“好,那我们就做南瓜粥吃!”
“还可以蒸几个包子。”第三道声音稳重些,“要不要……给里面也准备一份?”
竟然还问起了他?
顾屹有一丝惊讶,随之而来的心里不由自主多起来一丝紧张跟期待。
他微微前倾,绷直了身子,侧耳倾听。
后知后觉地对自己此刻的冒犯行为感到不赞同。
他微微蹙眉,正要收起身体往后靠,就听到那道不知何时已经熟悉了的好听的声音嗯了一声,道:“那就多准备一份吧。”说完又语气俏皮地补了一句,“他不吃就给青桔吃,反正她胃口大能吃。”
咯咯咯的笑闹声想起来,大约是那个叫青桔的小丫鬟不好意思地辩解道:“小姐又打趣奴婢!”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也跟着她们一起笑了。
窗外月光如雪,他背靠冰冷的墙壁,忽然间有种,心头安宁的感觉。
……
天微微亮,打鸣的公鸡刚报出第一声叫响,顾屹就睁开了眼睛。
他穿好衣服,系上面巾,临走之际,站在窗边,看了一眼屏风后面。
黑暗里,唯有他的眼睛亮如明星。
南窗打开,凉风便放肆地吹了进来,顾屹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就在屏风后面响起,靠近过来。
顾屹停住脚,回头。
一抹娇俏的仙瘦的身影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顾屹转身。
“就知道你会偷偷地走。”佟佳言轻笑着说道。
看见是她,顾屹眼里闪过一抹温和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心里竟然透露着欢喜。
“吵醒你了?”他放轻了声音说话,身体也微微前倾。
佟佳言摇头:“没有,是我也睡不着。”
也睡不着?
顾屹微微睁眼:“跟我有关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你说一他就能想到三,不用多浪费口舌。
佟佳言颔首:“嗯,当然和你有关。”眼里闪过趣味,她好笑地看着他。
明明屋子里都没点灯,两个人都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好像彼此的脸跟神情都可以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顾屹觉得这感觉有一点新奇:“你说,我洗耳恭听。”刻意放低了身份。
佟佳言叹了一口气,道:“昨日,我只解了你身上刚中不久的新毒,但另一种毒,我没能解掉。”
顾屹瞳孔震动,温和的表情突然一下就碎裂了。
佟佳言继续道:“是寒毒吧?”
顾屹没有说话,紧皱的眉心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定。
佟佳言已经垂了眼皮,语带歉疚地说道:“抱歉,这个毒……我还没想到解毒的法子。”
宁致最后研究出来的药方她没有看到,所以她也不知道最后宁致到底又增加了哪几味药材,又删减了哪几味药品。
因为心里太过震惊,顾屹半天都没有说话。
“不,这不关你的事,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顾屹摇头道,“反倒是我,我还要多谢姑娘你救我一场。”他说到这里,抬起手,接下面上照着的面巾,然后弯腰拱手,朝佟佳言施了一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知怎么,就想起从前曾听人说起过得笑言。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了。
顾屹耳根一红,就卡在“唯有”这里,说不下去了。
佟佳言等了半天不见他继续,便摇头打断他说道:“我帮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不用你报答。”
要不是因为宁致,不是因为自己前世和他也算相识,她也不会始终惦记他身中寒毒一事特意跑出来找他主动提起了。
“虽然我还没能知道解毒的法子,但是关于减轻你身上寒毒发作时痛苦的注意事项我已经写下来了。”
佟佳言说着,走近两步,递给他一张纸条。
顾屹愣愣地接过,又愣愣地抬起头。
这时候的他模样,性格都要比前世他们相遇时年轻不少,生涩许多。
“寒毒发作的时候很痛苦吧?别担心,你一定会没事的。”因为有宁致,所以你一定会没事。
她对宁致充满信心,所以对顾屹的身体,对今生的未来,都充满了信心。
黑暗中,唯有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像是万千星河倒映其中,顾屹从没有觉得,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可以跳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响。
……
辰时末的时候,绿芜是第一个醒来的。
佟佳言歪躺在稍间的美人榻上,身上只搭了件薄被。
绿芜走上前,将其被角往上拉了拉。
再回头看见趴在桌上睡着的青桔,微张着嘴巴,口水流了一手边。
绿芜忍不住好笑,掏出袖里放着的绢帕,走了过去,叠好放在她嘴边。
青桔动了一下,嘴里还吭吭唧唧蹦出来两句梦话。
绿芜摇摇头,瞥了一眼内室。想了想往前又走了两步,来到隔开内外二室的屏风后站住,悄悄探着身子,朝里看去。
内室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了人影。
她这才站了出来,直接走了进去。
床铺整整齐齐,昨夜她们才换过被单,当时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看来是没有睡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