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却十分不赞同天灵的想法。
密山之事还未解决,现在就举行募资,根本无法确保两地商人的安全。
“您的担心我完全理解,若在密折送出之前,我是万万不敢做此想法的。”天灵笑了笑,“但现在不一样了,陛下在收到您的密折之后,京城至姜山这一带,还敢有人出来作妖?”
“我们给陛下送了这么大一份惊喜,让他顺道把京城里的商人送到清水镇一下,这么小小的一个请求,他怎么会不答应?”天灵叹了口气,万恶的旧社会,皇帝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良的老板!这些明明都是皇帝自己的事情,到头来让他出力帮个忙搞得跟天大的恩赐一般。
“难道你信里要的好处是这个?”宋却不可思议的看向天灵,“护送商人,你还有这么宽广的胸襟?”
“圣人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天灵小腰杆儿一挺,“修建官道一事,惠国利民,商人们虽然是奔着利益而来的,但也是实打实的出钱出力,本公公将他们拖进来,自然不会让他们吃亏。”
宋却嗤笑,“笑话,你什么时候见过老百姓占过官家的便宜?”
“没有。”天灵神色认真的摇摇头,“也不可能。”
“这才对嘛,你看看各州各县,地方官叫的都是州牧县令,其义为何?牧谁?牧民!令谁?还是民!”宋却看着天灵,“本官知你所想,也知你纯良,但有些东西,心里知道就行,别说出来。”
“我觉得不对,宋大人。”天灵目光坚定的看向宋却,“就像现在,我认为不对,但我不说出来,别人也不说出来,没有人站出来质疑,那么这句话就会一直被认为是对的。但万一,千百来年所奉行的东西,本身就是错的呢?”
“你不要命了!”宋却狠狠的瞪了天灵一眼,“活着不好吗?偏要作死!就算它本身是错的,也轮不到你来诟病!”
“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内廷小公公!”宋却说罢,拂袖而去。
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天灵还是第一次见宋却这么生气,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天灵以前也说,宋却也没这样过啊。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京城里皇帝收到密折之后,立即遣派人手过来,以为密山滚石砸人一案翻案为由,将密山围了个严严实实,密山上的赤铁石矿,天灵和宋却都没有再过问,和围住密山的官兵们心照不宣。
密山脚下的青壮村民的尸体从被炸毁的洞里挖了出来,只是尸体早已面目全非,连他们的家人都认不出谁是谁来。
最后由官府做主,在密山脚下挖了一个大坑,将他们全部埋在一起,三十七具尸体,立了一块碑,写了四十三个名字。
据阮淡所诉,当年有六名反抗的乡民被那些人用石头砸死,天灵觉得,这六人虽然已经找不到尸骨,但也希望他们神魂有一个归处,于是将六个名字添到了碑上。
碑文是天灵写的:
来兮精魄,
安兮魂灵。
长河为咽,
青山为证;
岂曰无声?
河山即名。
······
有些人渺小的连名字都不会被人记住,但有什么关系呢?生养他的那片土地,不管他什么样子,是生还是死,都会敞开怀抱接纳他,岂曰无名?山河即为吾身。
阮淡看不懂写的什么,但对天灵亲自为村民们题碑的行为感激涕零,宋却看得懂,但却站的远远地看着,一言不发······
京城里的前来参与募资会的商人,也被京畿卫完好无损的护送到了清水镇,姜山那边的商人,是天灵亲自带人去接过来的,给足了面子和安全感。
两地的商人在清水镇汇合,耽误甚久的募资会,终于拉开了帷幕。
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只是不知道为何,皇帝在接手密山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将幕后之人追查出来的意愿,在安葬了密山脚下的青壮村民之后,就不再有任何动作,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当年迁走的那些村民家属,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有什么不满,他们居然认为官府将尸体安葬还给他们立碑,就是对他们天大的恩赐了。
天灵蹲在清水镇府衙院子里的一口瓦缸旁边,看着瓦缸里面游来游去的小金鱼,愣愣的出神,想着密山脚下的村民在家人被杀害,朝廷连凶手都没有去抓,仅仅只是将尸体安葬,他们就一副感恩戴德的不行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恹恹,他好像知道宋大人那天为何拂袖而去了。
天地君亲师,是他们这里的人根深蒂固的信仰,天灵那天对宋却说的话,无异于将宋却精心供奉在神坛的神像拿下来摔在了地上。
可能有时候正确的,并不是被世人需要的。
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一群人愿意相信并奉行,这可能是被世人需要的,但被需要就一定正确吗?
但何为正确?又有谁来界定?
天灵眉头紧锁,他两世为人,从一个相对平等和自由的文明突然来到一个阶级严酷无法谈人权的社会,他为了生存下去,努力的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
可是适应着适应着,他发现比起适应,他更想打破这些壁垒进行重建。
但当他试探性的迈出第一步时,他发现,最先给予他敌意的不是这些规则和壁垒的制造者,而是被这些壁垒压迫着而不自知的那些人,抑或是知道,却不愿意相信的人。
那些人把封住他们的壁垒当做保护伞,不管怎样不公平的对待,他们都能忍受,甚至他们都不当那是不公平,而是一种荣耀,被重视,被注意的荣耀。
艰险和困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知和愚昧。
天灵深深的吐了口气,没关系,不着急,一步一步来。
一天不行,就用一个月,一个月不行,那就一年,一年不行,那就一辈子······
想要改变一副已经完成的画不容易,但在一张白纸上,画上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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