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常在长吁一口气:“这样便好,总之今日是你的生辰,咱们去外头走走,初雪的日子,你如何能闲得住?”
温常在与绾妍一前一后地出了内室。至于早膳,偏殿早就设下了小宴,是翊坤宫的宫人们献给绾妍的生辰贺礼。
绾妍听了温常在的宽慰,这才敛去了愁绪,她由衷一笑,歪着脑袋道,“咦,姐姐还没给我贺礼呢……啊!”,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地上的碎冰滑了一跤,惊呼出声。
绿衫子急忙扶住她,绾妍定了定神,瞟了一眼笑吟吟的温常在,方觉小脸滚烫。自己光顾着说话,忘了穿着这花盆底的鞋子,是最容易在冰面上跌一跤的了。
她回头看着温常在,略带羞恼地道:“可不能赖了!”
温常在失笑,这丫头,当真是心心念念这贺礼的。
·
·
·
勤政殿。
“皇上,若是将宝璋郡主嫁与姜胤,皇室与姜家便又多了一道亲缘,也可拉拢……”
座上的楚岐鼻翼翕动,墨色的眸子闪了闪,突然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素华皱眉,温言道:“如今天气冷了,皇上要保重身体。”
楚岐“嗯”了一声,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看向许郡,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许大人的建议,朕会考虑的。”
“宝璋郡主是裕王之妹,旁支一脉,不过是顶着个郡主的名头。姜家是朱门贵族,未必会在意这位旁支郡主。况且,兄妹二人自幼没了父亲,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您若将郡主推出去,恐人说您不顾念亲情……”
素华斟酌着回话,看着楚岐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他索性将话说开。
“到头来……只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是有私心的,昔日公孙家是如何卷进政治斗争的,他清楚的记得。
虽然他并未将痛楚再表露在人前,可那目睹过的惨象,在无数午夜梦回之时,闯进他脑海里,肆意锉磨着他的神经。
可那是迫不得已的。
在当时的境况下,不知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世家,被裹挟在一起,塞进一辆向悬崖飞奔而去的马车。有的在半路挣脱,逃出生天;有的随着马车一起跌下深渊,粉身碎骨。
政治的牺牲品已然太多,如今,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何况,还只是一个女子。
“素华,你一向不是心软之人。”
楚岐轻嘘一口气,看向素华的眼神多了几分探寻之意,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朕明白了,此乃怜香惜玉,莫非……你心悦这位宝璋郡主?”
素华涨红了脸,惶惶道:“大丈夫怎可沉溺于儿女情长?大业未成,臣自然不会考虑婚配之事。”
许郡捋了把胡子,笑道:“修身,齐家,治国而平天下。只要有心建功,这些都是小事。”
楚岐摆手摆手,正色道:“素华,宝璋郡主只是一个由头,一颗牵制姜胤的棋子。若姜胤依旧向郑伯忠靠拢,朕就会以尚主之名,折了他青云直上的翅膀,让他永不得志,远离朝廷。朕要的,就是他有所顾忌,他只需做姜家人,而不是郑伯忠的人。若是他明白朕的用意,那最好了。”
他盼着这个被郑伯忠挑中的俊才,可以为他所用,带着姜家跟郑家决裂,甚至,归顺于他。
他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素华愧然道:“只是……”
楚岐寒星似的双眸低垂着,语气冷得像昨夜的初雪:“宝璋郡主身为皇室中人,若是连这都想不明白,那便不配流着楚家人的血。”
素华与许郡都不说话,殿内静得出奇。良久,只听得上头传来笃定的声音。
“此事已定,散了吧。”
许郡与素华向楚岐行礼:“臣告退。”,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容色却各异。
门外候着的冯安见着这两位大人出去,知是政事已了。他目送着二人向外头去,都还没走十步,就听得里头的楚岐唤他。
“皇上?”他低着头进去应召。
“今日为何不向朕提一嘴?”座上的楚岐已然起身,口吻温然。他闲闲地取了手边的剪子,眯着眼睛拨弄着烛芯,像是有着满心的快意。
冯安何等乖觉,旋即低头赔罪:“皇上恕罪,奴才不知,只怕是有什么疏忽了……”
疏忽什么呢?他在后宫待了大半辈子,帝妃们的郎情妾意,日日落在眼里,真真假假,他怎会不知?
这些日子,皇上虽对昭妃娘娘冷着,可论上心,却是旁人难比。
昭妃娘娘的千秋芳诞,皇上如何会忘记?
楚岐脸上从容自若的神情,本如一汪静谧的湖。
冯安的话便是那只窜入水底的飞鸟,撞破了如镜的湖面,溅起一圈水珠子,波澜渐起。楚岐嘴角的笑意愈浓,眼中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得意。
“你大意了,该罚。”
“是。”冯安顿了顿,细细咀嚼着楚岐这话里的意思,不觉笑道,“容奴才讨个恩,您准了奴才将功补过?”
楚岐“嗯”了一声,挑眉看向冯安,绾妍一年一回生辰,饶是一贯老实巴交的冯安,也要来讨些赏赐了。
冯安向他告退,提了袍子就往外边走。
楚岐看着他走出去,不过片刻功夫又回来,朗声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皇上请动身罢,辇轿已经在外头了。”
楚岐别开目光,像是怕人窥破了心事,他凝眸注视着案上的鎏金小香炉,龙涎香的淡淡细烟,从镂空的雕纹里头徐徐缭散出来。
雪日里的太阳并不能给人带来融融的暖意,好像除了照亮天地之外别无他用。眼下日暮时分,天色尤暗下去,酡红的云片层层渐染,蜿蜒至极目之处。
今日晚霞格外的红,浓烈得如一株转瞬凋落而极力地盛放的昙花,好像过了今夜就没有明天。
仪仗队的太监们各居其位,辇轿的仪仗整齐地排开,借着艳红的霞光,像极了民间去迎娶新妇的花轿。
楚岐走出来,看着已然打点好了的队伍,嘴上仍是不肯承认被旁人猜中了心思。
他故作不知,只挑眉问道:“去哪儿的?”
只听得后头冯安的一句话让他没了脾气,他只哼了一声,仍是乖乖地坐上轿辇。
“翊坤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