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厕所甚是难闻,机油味中带着令人作呕的骚臭,石可蜷在角落里睡醒后,天光早已大亮,嫌弃的闻闻自己的衣服,咕咕叫的小肚子提醒她该吃饭了,她往包袱里摸了摸,没有找到能吃的东西,仅有的几个馒头早叫她啃光了,无奈拧开水壶嘴,想喝几口垫吧垫吧肚皮,发现水壶中一滴水不剩了,又渴又饿的石可呆坐了一会儿,火气上来,将包袱中二苗的衣裳扯出来,扔到地上,狠狠的用脚踹着:“都怨你,老妖怪,都怨你,我踩死你,踩死你……!”
石可感觉她坐了好久好久的火车,和爸爸妈妈回老家都没有坐那么久,可这么久她都没有见到一个熟悉的站台。
石可想爸爸,想妈妈,甚至开始想安安了。自从有了安安,妈妈都不像从前那么喜欢她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还老让她让着安安,还说自己是姐姐就应该让着妹妹,还给自己讲“孔融让梨”的故事。
切!孔融那肯定是不喜欢吃梨,不信你看你给他换个大苹果试试!
现在想起来,白白胖胖的安安咋那么可爱呢,就像年画上抱着大鲤鱼的福娃娃,石可决定,等她回到家,所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都让着安安。
想到大苹果、大鸭梨,石可更渴、更饿了,她知道列车上都有茶水间,摇晃了几下空空如也的水壶,她决定冒险出门一趟去打一壶水。
轻轻的打开厕所的门,悄悄把小脑袋伸出去,左右观察了一下,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转,选定一个端着空茶杯向前走的人悄悄跟上去。
王斌打完水刚起身,就看见身后一个小姑娘拧开水壶嘴,正准备把水壶凑到热水阀门上接水,那么瘦小的小姑娘,这做家长的也是心大,怎么放心孩子自己过来,那要是烫着了可怎么好?他赶紧把自己的茶缸放到一边:“我来帮你,你别烫着了。”
草木皆兵的石可看谁都不像好人,她用警戒的眼光打量着王斌,固执的不撒手,唯恐他趁自己不注意再放了什么药片进去,那样自己就真是完蛋了。
王斌笑了,心说小姑娘的警惕性还挺高:“放心,叔叔不是坏人,就帮你接水,你看水这么烫,你手那么小,能抓牢吗?”
石可一想也是,这要是烫一下得多疼啊,冬天的时候她手不小心按在炉盖上,当即就起了一个大水泡,可把她疼惨了,哭了好半天。
她把手松开,目不转睛的盯着王斌的手,确定他做不了任何手脚。
王斌将水壶灌满,拧上盖子:“小妹妹,小心点,你拎着带子就行,你爸爸妈妈呢,怎么不来接,让你过来?”
石可小心的拎着带子,还不忘礼貌的说声:“谢谢叔叔!”说完扭头就跑。
她跑了好几节车厢,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去拧厕所的门,竟然打不开,你想公共厕所,你来我往的,在石可刚出门不久就有人已经进去过了。
石可以为自己记错了位置,她一连走了好几节车厢,厕所门都不不开,石可傻眼了,拎着水壶站在车厢连接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也该石可倒霉,列车快进站的时候,乘务员就会将厕所关闭,禁止使用厕所,前方z城站,就在石可接水的空档,厕所门全部锁上了。
车缓慢减速,慢慢的停稳,石可茫然的看着窗外,就在这时突然眼睛一亮,警察叔叔!她看见一个带大盖帽的,真的是大盖帽,上面有国徽,妈妈教她认过国徽,错不了,一定是警察叔叔!
乘务员将车门打开,旅客有序的的排队下车,石可心里急得直跳脚,却还是能按住性子跟在别人的身后,下车后就往刚才看见人的方向一路搜寻过去。
就这样,石可跟着人糊里糊涂的竟然走出了车站也没有找到警察叔叔。
赵良生家里养了近三十只鸡,天不冷不热的时候,鸡下的勤,每天都能捡近二十多个鸡蛋,现在天热,鸡也懒,那也能捡十来个,鸡蛋多,吃不了,一个礼拜就能攒一小篮子,这玩意有不能长时间存放,时间一长就散黄,所以基本上每个礼拜他都会挎着篮子到城里的菜市场去卖鸡蛋。
今天周日,又逢初六,有大集,他把鸡蛋拾巴拾巴,装了满满一篮子,准备出门,偏偏小儿子赵晨非要跟着去,不带就撒泼,抱着赵良生的小腿,坐地上哭嚎不起身,哄了半天也哄不好,只好带着了。
也不是他不想带,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这一篮子鸡蛋什么时候能全部卖出去,生意好遇见大主顾巧了一篮子都能端了,生意不好就得等,三个、五个、十个八个的一点点卖,可能散集了也卖不完,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着都行,儿子就不行了,才三岁多,不能渴了,也不能饿着,更不能累着。更重要的是孩子也没个长性,坐不住,看什么都好奇,这溜溜那转转的,要是丢了可咋弄,光看他吧,还卖鸡蛋不?
看孩子哭的惨,赵良生心软了,想那就带着吧,既然带孩子了,那准备工作就得做好了,让孩子妈煮了几个鸡蛋,灌了一壶水,牵着儿子的小手,爷两个一起去赶集,边走赵良生还庆幸,幸亏老大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皮了,不然两个儿子他可招呼不了。
赵良生不高不矮, 不胖不瘦,给人的第一眼感觉就是结实健壮,平头短发,眼睛不是太大,但瞳仁乌黑闪亮,在浓眉的映射下愈发显得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矮适中,薄唇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无形中给他增添了几分亲和感。
赵晨一闹腾,爷俩个动身晚,来到集市就不早了,赵良生找了很久才在阴凉地找到一个小小的空位,把篮子放下,领着小儿子蹲在篮子后面,等着顾客上门。
今儿个生意不好,问的多买的少,时至午时才卖出半框,抬头看看天,太阳肆意挥洒着热量,天热的紧,大中午的也没多少人出来买东西。赵良生把煮鸡蛋和水壶拿出来,伺候小儿子吃午饭。
石可出了站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就遵循本心随便溜达,可是光溜达也消耗体力,水早就喝光,也变成汗液蒸发了,她真是又渴又饿,只感觉连拎水壶的劲都没有了,好在水壶有带子,她将水壶挂在脖子上,有气无力的向前挪动。
走着走着,石可挪不动脚了,她看见路边有一个小孩子正在吃鸡蛋。鸡蛋呀!石可对鸡蛋一点没有抵抗力,她最喜欢吃鸡蛋了,那Q弹的蛋白,那沙香的蛋黄,石可猛的咽了一下口水,眼睛粘在赵晨手中的鸡蛋上挪不开视线了。
不光眼睛挪不开,脚步也好像被什么牵引似的径直走到赵良生的篮子前不动了。
生意人,练就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然忙别的事情,眼神中也时刻关注着能在他摊子前驻足的顾客,石可在他篮子前一站他就看到了,当时眼神一瞟,发现是个小姑娘,知道不是顾客,也没有上前招呼,继续喂儿子喝水,可儿子一个鸡蛋都快吃完了,小姑娘还一动不动,大人也没跟上来,就觉得不对劲,凝眸仔细打量了一翻。
这时候的石可,活脱一个小叫花子形象,头发早已凌乱不堪,两个小发髻一高一低松垮垮的勉强站在脑袋上,小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抹化的跟花猫似的,因为天热又在厕所呆了那么长时间身上还散发着令人不愉快的气味。
小姑娘瘦小,三四岁的样子,看样子也就和他小儿子差不多大小。看样子小姑娘是饿坏了,盯着赵晨吃鸡蛋眼睛一眨不眨,时不时还咽一下口水。胸前挂着一只铝制军用水壶,两只小黑手抓着衣襟的下摆,衣服是淡蓝色,款式很新颖,不像是农村孩子的穿着打扮。
赵良生大儿子出生后,两口子一心想要一个女儿,尤其是他老婆严思勤,看见村里谁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迈不动腿,非得抱一抱、逗一逗才满意,奈何天不遂人愿,老二又是个小子,两人失望之余,又燃气雄心壮志,不生女儿不罢休!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二都快四岁了,老婆还没怀上,严思勤没事就念叨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小棉袄,尤其是淘小子皮起来,把她惹烦的时候,更是嘟囔个不停:两个讨债鬼呦,我上辈子真是欠你们的,你说这要是闺女多好,闺女跟娘贴心。念叨的次数多了,赵长生也愈发对闺女期待起来,这会子,见自己面前站了这么一个小闺女,怜悯之心软成一片,赶紧拿出一个鸡蛋递给石可。
石可绷着小嘴,艰难的将视线从赵晨的脸上转移到赵良生手中,将小手背到身后,妈妈说了,不能随便要陌生人的东西。可小肚肚好饿,石可纠结的了,不要吧饿肚肚,要了吧?陌生人呢,要是坏人怎么办?
石可将视线放到赵良生脸上,赵良生越发笑的和蔼可亲,嗯,看叔叔这个样子不大像坏人,石可有些心动,却还是没有伸出手去接鸡蛋。
赵晨见他爹跟小朋友说话,鸡蛋也不吃了,偎着父亲的腿看石可,见小姑娘不接,自己从赵良生手里拿过鸡蛋,递给她:“你吃吧,可好吃了,我娘养的鸡下的蛋。”
终是没有抵抗的住鸡蛋的诱惑,石可说了声:“谢谢叔叔。”接过鸡蛋攥在手里。
赵良生轻轻的推了一下儿子后背:“这太阳地太热,去,领着小朋友去阴凉地吃去。”
赵晨拉着石可的小手将她领到自己刚才坐着的地方,石可迫不及待的剥掉鸡蛋皮,三口两口就下肚。鸡蛋真好吃,就是太干了,石可伸着脖子眼巴巴的看了看赵晨的水壶,使劲往下咽了咽。
赵良生忙把水递到她嘴边,就着壶嘴,石可咕咚咚的连喝好几口才舒服的长舒一口气,她腼腆的冲赵良生一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地面不吭声。
吃了人家的鸡蛋,喝了人家的水,而且人家还有小孩子跟着,石可的警戒心也降低了。
赵良生打量着石可,心中思忖:看这孩子的穿着打扮不像附近农村的孩子,而且孩子还说一口普通话,更是不像本地人,孩子小脸虽不干净,却也能看出来是个漂亮好看的小姑娘,小姑娘已经在他这里这会子了,也没有见一个大人找过来,难道是谁家走丢的孩子?
他这样想着,嘴上试探着问道:“小朋友,怎么就你自己在这里呀?”
说到了石可的伤心事,石可不吭声,眼泪啪啪的往地面上掉。
赵晨看见了,弯下腰,扬起脸看石可:“你怎么哭了。”说着用自己的小手去帮石可擦脸上的泪水。
石可更伤心了,小嘴瘪了又瘪,“哇”的一声哭出来。
石可哭的伤心,赵良生哄的手忙脚乱,好一会石可才平静下来,抽抽噎噎的说道:“我丢了,我被老妖怪拍走了,找不到家了,呜呜……。”
啥?老妖怪!赵良生听的一头雾水,又喂了石可好几口水:“慢慢说,跟叔叔说咋回事?”
石可用小脏手抹去脸上的泪,小脸更脏了,左一道右一道的更是惨不忍赌,看得赵良生嘴角直抽抽,赶紧解下鸡蛋筐把手上系着的毛巾,倒上水润湿,帮石可把小脸擦干净。
随着脸上的灰渍尽去,石可精致的小脸露了出来,一双带着稚气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因为刚刚哭过有些红,但瞳仁格外黑亮,像水洗过的葡萄,鼻子直且小翘,小嘴唇微厚,这会子正委屈的嘟嘟着。
这小闺女真好看,村里真还没有比她还好看的女娃娃了,这要是让思勤看了,又得抱着舍不得撒手。赵良生用毛巾擦着石可的小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什么老妖怪?叔刚才没听懂,再跟叔说一遍。”
“我叫可可,我去给妈妈摘杏子吃,有个拍花子老妖怪把我拍走了,我就找不到妈妈了。”童音清脆,如泉水叮咚、让人听了,有一种在炎炎夏日里喝了一杯凉绿豆水,甘冽直达头顶的感觉
家属院的人都说普通话,三岁后石可就跟着父母离开老家去机筑处生活,没多久石可的语言就被同化,老家的方言早就忘了一干二净。
虽然没有明白老妖怪是什么,但听到拍花子三个字,赵良生明白这孩子一定是遇见人贩子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这么娇弱的小孩子,赵良生一阵心疼。他握着石可的手说:“是不是人贩子把你抓走了?”
石可吸这小鼻子,恨恨的说:“人贩子?是拍花子的,不知道是不是人贩子,还喂我吃药来着,我偷偷给吐了,妈妈说拍花子的会把小孩子卖掉。”
赵良生听明白了,就是人贩子,看着自己的儿子,再看看小女娃,一股怒火直冲脑门,该挨枪子的王八蛋,竟然偷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这孩子丢了,这做父母的可怎么活。他有些后怕,把赵晨揽在怀里抱了抱,也不卖鸡蛋了,对石可说道:“走,叔叔带你去公安局,找警察叔叔,让警察叔叔把坏蛋抓起来,帮你找爹娘。”
一听叔叔要带她去找警察,石可高兴了,她都找了好久了,一个警察叔叔都没有找到,当下小脑袋点的如小鸡啄米:“嗯,找警察叔叔,抓住老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