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秋纹对衣裳簪环压根就没什么兴趣,可她的心还是很激动。
这是溪墨与她的定情之物。
不管是否之前,但都一样珍贵。
秋纹抑制住激动,抬头看着依旧碧翠的天。十五被卖,如今也不过过去短短两年,人生就发生如此不同之变化。
她出身底层,来历不明,本以为这一世就是给人做牛做马了,却不想冥冥之中另有定数,她竟然和江城四大家之一的史家公子订了亲。
不不,这还没得到承认,属于私定终身。
她能接受溪墨的好意,却无法阻挡史府诸人对她的鄙视。
“走,我带你去看看。”
秋纹的手被他握着,情不得己,还是去了。
“待我返回江城,我会去见我的母亲,将你我之情况一一挑明。”
婚姻之事,属于大事,这点儿上,溪墨当然容不得自己含糊。这也是对秋纹该有的尊重。秋纹一听,心里更忐忑了:“真正折煞我了,想夫人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秋纹只觉得自己辜负了夫人。当初对夫人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大爷的。可谁想事情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若旁人对玉夫人说,这都是秋纹丫头心机重,拐着弯地将大爷勾引了,玉夫人也该相信的。
因事情却是朝这样的方向发展。
面对玉夫人,秋纹心内有愧。
“不管她应不应,我都要娶你。”
“为何?”
“因为这是你我的缘分。”
“这话太过玄妙。缘分能生,也能解除。到底我命薄,不堪与你匹配。”
“休要这样说,你既已打破藩篱,便就要一直勇往前行。休说我母亲,哪怕整个史府的人全部联合起来,我也是一点不惧的。因我知道,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
他的话,更令秋纹感动。
秋纹跟着他,到了集市几个买胭脂水粉首饰簪环的铺子前看了看,瞧了瞧。的确都很好看,也别致。不用挑拣,能摆放出来买卖,自然都是能入得人眼的。
溪墨挑了一支银簪子,簪子上还镶嵌了一些绿色红色的宝石,整支簪子绞成一朵绽放的玉兰花的形状,素雅而又精致。秋纹也看中了这一款。
“我帮你插在发鬓上。”
秋纹还梳着男式的发髻。她便顺手儿将发髻松了,随意挽成一个月牙形的发髻,溪墨见缝插针,赶紧将簪子插入发间,一边又问铺子老板娘可有镜子。他着意要让秋纹看一看。
这举动温柔而又殷勤,引得铺子老板娘咯咯地地笑,连声夸赞:“真正是一对恩爱小夫妻。”
方才溪墨带着秋纹来这间首饰铺子,三十开外的老板娘就低声询问溪墨,跟着的这个绝色女子是他何人。
溪墨如实说了。
秋纹的脸更红了。
老板年认识溪墨。在这偌大燕山军营,就数史将军是一人之下了。他人缘儿好,也有威信军营里的士兵们遇到口角,或是琐事儿,争论起来乃至打架了,都喜欢找史将军评断评断是非。至于那些酒楼饭馆里的姑娘,更是觊觎史将军。但史将军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没奈何,不得已来酒楼喝上几口,也绝对是正襟危坐,压根儿不瞧那些姑娘一眼的。就是这样惹人尊重。
老板娘笑呵呵的:“却原来将军大人您有了小娘子了,难怪瞧别的姑娘就和那猪狗一样。”
溪墨一概默认。
“这支簪子是我这铺子新进来的,款式好看,价钱也是最贵的。可我喜欢将军,这支簪子就当是我送给您家小娘子的礼物了。”
老板娘又对着秋纹左瞧右瞧,嘴里啧啧称赞:“您两个瞧着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将军好眼光。”
老板娘是个粗放之人,早年也在勾栏瓦肆唱过曲儿,招呼过客人。如今三十出头了,经历了几个男人,还是孑然一身。年老色衰了,也不指望再嫁了,伺候男人哪有自己过日子舒坦?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手里又有几个闲钱,莫如开个首饰铺子,自由自在,虽小本生意,但也能潇洒度日。
各位看官,这就是在军营的好处。到底军营里的女人多半出身风尘,看待其他女子,一点不问家世渊源,父母高堂何在?溪墨和秋纹,即便已经订下终身,但因还未正式过门,到底不能旁若无人地亲密同行。这要在江城,或是别的什么热闹街市,若被人识出,可要指指点点的。
就算秋纹不在乎,可还是要背负压力。
可在这燕山重镇,一切都不一样。无人问询你的出身来历,无人打听你老家的底细。你若为男,只可一心一意立下军功;你若为女,只管做好自己的小本生意,经营好自己的买卖。那沦落风尘的,也只管伺候好来喝酒听曲儿的人。
溪墨就说不可,都是小本生意,这支簪子既贵重,那他更要给钱了。
老板娘连连推阻。
“你若真要付钱,那便是看不起我。史将军,你若不收,便是叫你家小娘子与我过意不去。”
老板娘故意拿这话儿堵住溪墨的口。
溪墨就有点儿犹豫。
秋纹不得不说话了:“这位姐姐,你既是做生意的,那就一切按做生意的规矩来。你的全部家当就这一个铺子,若今儿送一点,明儿送一点,几天可也就送光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到底这钱还是给。”
老板娘就笑,说这小娘子看着年纪小,但会说话。她收了溪墨的钱,还是坚持送了秋纹一朵可以戴在头上的红绒花。“小娘子生得这般俊俏,素面朝天地已然可惜了,若不再装饰一点头面,那委实可惜了这天生丽质的好相貌。”
老板娘极是热情,秋纹拗不过,最终收下了。
“将军,小娘子,下回一定要来啊!”
秋纹朝老板娘笑了笑,肚子却咕咕地叫唤上了。她猛然想起:从早上到现在,几个时辰过了,还没吃一点儿东西。
溪墨也听出秋纹肚子的叫声,柔声道:“竟是我疏忽了。走,我带你去吃一碗小馄饨,先充饥,而后,再带你去看房子。”
秋纹无可无不可。
现在她已经跟在溪墨的身边,且又有具体的事儿做,至于吃什么喝什么住什么地方,她横竖不放在心上。
“这簪子固然好看,但到底不算贵重,你且先戴几日,待我从江城回来,给你一盒子的首饰,尽管你挑。”
秋纹就笑:“这根簪子就很好了。”
“还是太随意了。”
“我就喜欢这样,刻意的我反而拘谨。”
“你越是这样,我便越觉得亏待了你。”溪墨还感叹起来了。要说这秋纹,自打进了史府,好日子也没过上几天,便就一路折腾,直至现在。自己爱她、敬她,却又没有将她照顾得十分之好,想来多有愧疚。
如今在燕山,二人可朝夕相处。溪墨发誓定要好好弥补一番。
“溪墨,你待我够好了。我是被生活亏待的人。本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可因遇到了你,生命中有了你,我的人生才一点一点地不一样了。你不欠我的。你与我是有恩的。一想到这些,我就感激上苍。”
秋纹虔诚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尽管她并不信佛。
溪墨轻轻拥住她:“请相信我。以后,你不会再受苦。”
“可是,苦难对我来说,也是一笔财富。常言说得好,不知苦,怎知甜?对于受过的苦,我并不怨恨。但我不愿看到别人受苦。我来燕山,心里想的,就是竭尽所能去帮助别人。我很愿意教授坠入青.楼的女子一点技艺,以备不时之需。”
溪墨就笑着纠正:“她们也算不得是青楼女子,但到底也沾一点边儿。我虽不去酒楼,但也都知道,她们大抵都心性善良,只要有机会,很愿意向上的。”
溪墨没说是什么机会。
但秋纹知道,他为人严谨,并不会说什么无用的废话。
聪明的她,选择了不问。
“那更好了。”
溪墨就带着她往一个小小的店铺走去。店铺门口
挂着一个牌子。秋纹看清了,那是一个水牌,写着燕三娘馄饨店。
“这家的馄饨馅有些特别。以后,你一个人来集市,将各家的点心铺吃个遍,尝尝她们的手艺,和你的比起,可有什么不同和不足的?”
秋纹就笑:“大爷,现在我饿了。就算她们做得十分难吃,我也是照吃不误的。”秋纹不想和溪墨磨叽了,率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可将秋纹吓了一跳。这家燕三娘馄饨店,挂着的点心铺子招牌,可里头却是三三两两的人在聚众赌博呀?
秋纹愣住了,里头的人也愣住了。
这铺子竟是隔音的。外面安静,里头噪杂。
铺子里摆了好几张厚实的大方木桌。每个桌子下都坐满了人。他们吆喝得欢畅。桌旁的酒碗空了又即刻续上。续酒的是一个二十出头身穿红衣的妖.娆女子。女子前襟开得很低,露出一段粉琢的雪脯,一边续酒儿,一边笑得娇声连连。
秋纹想将步子挪回去,放下帘子。
可这女子已经看见了她,她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将手插在细腰上:“想吃馄饨?”
秋纹不置可否。
溪墨也走了过来。
女子一看史溪墨,一脸慌张,即刻就要放下帘子,作势要将门栓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