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娘得了玉夫人的调教,况也早改了懦弱的性子,她平静道:“奴仆不奴仆的,却也不用说这么难听。咱们都是小妾,都是老爷的屋里人,也都受夫人统辖。彼此和睦一些,安分一些,又有何不好呢?”
“和睦安分我就要倒过来伺候你?”孙姨娘见她这不紧不慢的架势就来气儿。
“我不用你伺候,你不过给我搭把手儿。比如我口渴了,且请你帮我倒碗茶。又比如我头发乱了,也委屈一下帮我梳头。”
她的话,更让孙姨娘跳脚儿。
“你这不还是拿我当佣人?”
文姨娘的语气还是十分平静:“哪儿是佣人?方才我都说了,我们都是受夫人统辖的,听夫人的派遣。我不过是腿脚子不便,差遣人不动,这才请你帮忙。你若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我也照样伺候你。这话,我可以对天发誓的。”
孙姨娘无语了。
文姨娘敢这样嚣张,都是玉夫人的意思。
违拗文姨娘,就是违拗了玉夫人?这个理儿孙姨娘懂。她不能忍了这口气,也就不能行她的大计。
哎呀呀,她这当真好比当年的韩信啊。虽然文姨娘丢过来的不是大胯子,但也差不多这个意思了。
孙姨娘想通了,就对着她们哈哈一笑。
文氏,你少和我卖乖献巧儿。等我收拾完了玉氏,我再来收拾你。
她一手儿就搭上文姨娘的肩膀,装作笑呵呵的,语气也轻柔了好几分:“我的好妹妹,方才我竟是糊涂了。不错,咱们都受夫人管辖,当人小妾么,这是该有的自觉。我不过比比早进这府里几年,实则上你我的地位一样一样的。你腿脚子不便,我不伺候你,难道还敢虐待你不成?你膝下又没个一男半女,这点儿就是不及我的地方。以后我呢,是有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女的人,只有享不尽的福的。你却比我凄惨一点儿。这是以后,咱们现论的是现在。也罢,我伺候老爷是伺候,伺候夫人是伺候,伺候你也是伺候。”
王贵家的在旁沉默不语。
这个孙姨娘,不但会见风使舵,心思更是机敏,极会审时度势,看似蠢笨,实则精明,却不好对付。
孙姨娘便对着王贵家的:“金叶子你还是赶紧送给夫人,真的是我的诚意。”
“这个自然。”
玉夫人在里头,静静喝茶,方才孙姨娘如何闹腾,如何与文姨娘斗嘴,她都听得一清一楚。果然如此。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一个人想改好,却也不那么容易。这孙姨娘就是怀着叵测之心而来。果然不能不防。
玉夫人既留了个心眼,那便事事真的差遣起孙姨娘来,一点儿不客气。
晚间,玉夫人吃饭,就叫文姨娘过来,王贵家的在一旁打横,孙姨娘竟是不能上桌。起初,孙姨娘还以为这是玉夫人故意疏怠了呢,还过来说笑:“太太屋里的饭菜果然与别处不同,都是素食,却又滋味极好。如今我也坐下来,咱们一起吃。”她已然在桌上拿起了象牙筷子,又寻一根牙签剔牙。
她这个举动,令玉夫人十分不快。
孙姨娘立在那里,一概的作风真的和市井妇人无二。她觉得困惑,到底史渊看上孙氏哪一点儿了?史渊也是读过书的,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知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眼光不至于那么差。孙姨娘虽然是秀才的女儿,但读书不多,不会作诗,只是勉强认识几个字,且兼会打算盘。
大概,史渊就看上了孙姨娘的世俗?
自己太过冷清,文姨娘太过木讷,倒唯有这孙氏,蛮横市侩,牙尖嘴利,令史渊觉得有趣高兴?
大概就是这样了。
玉夫人就喝斥:“谁和你咱们?我和文姨娘是咱们,你这个咱们从哪里来?赶紧出去,别碍了我和文姨娘吃饭,破坏了我们的兴致。”
孙姨娘更是一愣。
她觉得自己被下套了。如今自己在套子里,要想钻出套子,唯有和玉夫人撕破脸,向史渊告状。这就有点儿危险。倘若史渊不相信自己呢?那自己里外都不是人,成了众人嫌弃的对象了。
她想发作,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的。
等等,一旦从玉夫人屋里出去,以后就不能再来了。
到底,还是要忍,真正百忍成金啊。
且就学那刘备,没了夫人要忍,失了地要忍,丢了孩子要忍,最后忍成了皇帝。孙姨娘就往后退几步,装作诚惶诚恐地道:“是我造次了,如此,我这就退出去。”
她真的退下了,还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孙姨娘在玉夫人这里有一间小憩的屋子。中午累了,就在这个小屋子歇上一歇,晚上回自己屋里。但几天过后,玉夫人说不用,说这样麻烦,费事儿,干脆就在小屋里睡下,也是便宜。早晚有事,找个人过来叫上一声,相当便宜。
玉夫人是要控制孙姨娘的行踪。
孙姨娘如何不知?只是这屋里全是玉夫人的心腹,她想调遣几个知心的人过来,竟是不能的了。这屋子狭小,里头被褥虽全,但到底不能和自己的院儿比。孙姨娘又看着桌上摆放的饭菜。一碗白米饭,一碟青菜,一碟萝卜豆腐,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孙姨娘不想吃,真想将这狗不吃的饭菜倒掉泄愤。可她又不敢,万一有人看见了,这就又说不清了。可自己又吃不下去。她一向被好酒好菜喂惯了,差一点儿的饭食看不上眼的。怎么办?不吃要挨饿。
玉夫人这就是变着法儿地折磨她。
呵呵,她看着慈善,实则心思歹毒呢!
不过,究竟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因这个,对玉夫人抱屈,少不得又要挨一顿训斥。想了想,孙姨娘叫来外头守着的一个婆子,她还有一点银子,从袖子里取出银子,提醒这婆子与她买一点酒肉。
这婆子有点儿聋,但也明白孙姨娘的意思,小跑地走了。
孙姨娘就坐在床沿上恨恨地想:“要对付玉氏,得先对付文氏。这个好办。”夜里,那文氏不是腿脚不便么?这就用得上她了。好不好的,装作不小心,让她摔着跌着,摔成一个瘫子最好。摔成了瘫子,她再主动照顾,饿死她拿烫茶烫死她。
那婆子拿着银子,一溜儿小跑后,并不曾出去,而是兜转进了一间耳房。耳房里的人正是王贵家的。
王贵家的就笑:“怎么,你拿了她的银子,怎地又不去买酒肉呢?”
这婆子就将银子双手奉上:“我有夫人给的,这点子我还瞧不上呢。再说,拿她的银子,还脏了我的手儿。”
原来,孙姨娘不知,这婆子是玉夫人的心腹,极其忠心的。将她安排在孙氏的屋子外头,也是为监视她的动静。
王贵家的还是劝:“好歹做做样子。”
“我不想出去。那豆腐青菜如何不能下肚?她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金贵人儿?”
“也罢,我这里有一些剩余的酒肉,你且用东西包着。她问起,你就说外头买的不就行了?”这婆子就笑。
“这银子么,你自己收下。你家里还有一个吃奶的孙子,拿着这钱,买一些牛乳酥酪,你儿媳妇只感激你不尽的。”
这婆子就说王贵家的是善人,口里还称“阿弥陀佛”。
“我不是善人,真正的善人是夫人。你好好地盯着她,每天她有什么举动都一并来这里告诉。她既吃不惯青菜豆腐,只怕以后天天儿要你帮忙买酒菜,你的外快儿也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