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楠没有把自己被陶月嫂爆头的消息告诉林岑。一来是怕林岑非要来看她导致做不好月子;二来此事也确实过于戏剧,还要牵扯到朋友的家庭。冯楠担心八卦伤人,便只做尘封,不愿再提了。
两周没联系,冯楠算算林岑也快出月子了,便在微信里关心起她的状态来。
林岑回得很快,一共六个字,俩标点:
“累、很累、非常累”
冯楠露出过来人的微笑,安慰她道:“忍、且忍、必须忍”,又把最近工作中的问题跟林岑倾诉了个遍。问到林岑对自己有点儿想去上海的意见,林岑给予了坚决的反对,她说道:“你都这把年纪了,别折腾了。你们家峰子挣得不少了,你出去以后李小满多可怜。现在这样不挺好嘛,你别和李峰比,和我比,你也挣得不少啦,又有双休,多少人羡慕呢,差不多得了。”
冯楠回道:“我们在社会上和你们在学校里面不一样。饭碗看着精致,那是皇上给你捧一会儿,哪天皇上嫌弃我们年老色衰了,或者遇见新人了,那碗且得拿回去。”
林岑读着信息,脑内给冯楠补足了一个旗头宫女儿的形象,乐得发笑,回道:“你戏真多!那也比我们这种土碗强。”
林岑倒不是在装相,冯楠想起去年林岑给她看过的一张自己的工资单,一个不尴不尬的四位数完全颠覆了冯楠的想象,她又敲字安慰道:“那不是,就算是个土碗,但架不住抱得牢啊,日日摩挲,二十年后生出包浆来,就跟那个核桃一样了。”
林岑没有再接她的笑话,有些认真的回道:“二马,我现在真觉得缺钱不行。”
冯楠刚准备回她:“冯姥姥坐听林奶奶哭穷。”就看到林岑跟着又发了一条:
“我知道王鲲最近挺不开心的,其实我也不开心……我不知道要怎么哄他,而且也没力气哄他了。”
冯楠赶紧把自己的废话删了,一边耐心的听林岑诉说起来,一边回想起两个人的青葱岁月。
林岑是典型的双鱼座的女人,浪漫、柔情、爱情至上。但冯楠总结林岑是个总是会轻而易举的就被追上的小女人。
林岑的爱情启蒙在高中时代,冯楠还记得那是一个刘海很长,除了骑单车会双手不握把之外,一无是处的人。林岑迷上了人家,天天拖着冯楠跟在后面偷看,对方扬着鼻孔和她们擦肩而过以后,林岑总是原地高频跺脚,满脸春色的抖着冯楠说:“像不像泰坦尼克里面的杰克?!二马!”。而冯楠总是把头埋在《看电影》杂志诸如基努·里维斯这样货真价实的帅哥的图片里无法自拔,一言不发。
有一次被问得急了,她合上杂志,回了一句:“像!”
林岑愈加激动,一把抓住她的肩头,求证似的问道:“你快说哪儿像?!”
冯楠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道:“性别。”
更有一次,冯娜被问得急燥,认真且发自肺腑的回答:“他不像杰克,但别怕,你像肉丝。”
当年的林岑是个十足的胖妹,因为说了这句实话,她们俩冷战了至少两周。
大学是座整容院,离开了高三的营养滋补,再加上天天在艺术学院里耳濡目染,林岑只用了半年便脱胎换骨,抛弃自己的脂肪,修炼成了大眼精灵小美女。
从此,恋情便如雪花般落下。但冯楠怀疑林岑内心深处仍旧当自己是那个不被刘海单车男正视的胖女孩,对任何人的主动追求都是受宠若惊,难以招架。以至于冯楠不得不以容嬷嬷的神态应对那些质量堪忧的男主角们。
直到王鲲出现了。
当时林岑还在和那个帮她修过几次电脑后便勇敢追求到她的男生谈着不尴不尬的恋爱。林岑是本校研究生,王鲲则是从其他学校考进来的。林岑告诉冯楠,他们相遇时自己正在看一本艺术史,耳边一个又磁又糯的声音喊了她一声“同学,敬文楼怎么走?”她一扭头看到一个不真实的美少年站在树下,穿林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林岑感觉他脸上的投影跟自己手里那本艺术史里名家的插图一样经典,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一瞬间似乎全世界都静止了,只有他脸上流转的阳光和她胸膛里涌动的澎湃。
冯楠清楚的记得,林岑在电话里声音颤抖的跟她说:“冯楠,我觉得我爱上了!”
那时候冯楠正在外地出差,她从酒店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开了Skype和林岑对饮。
林岑的情绪很激动,酒精愈发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滔滔不绝的说着话,描述自己被爱情撞击到的狂喜与哀愁。
冯楠突然问她:“这感觉比那个长毛杰克更强烈么?”
“谁?”带着哭腔的林岑疑惑的问。
“就是那个高中的,你喜欢的那个,天天问我像不像李奥纳多的,你不记得了?”
“你管他干嘛呀,谁还记得啊。”林岑着急的回道。
“我记得啊,我记得那是你离爱情最近的一次。”冯楠认真的回道。
林岑跟冯楠一样早就忘记了那个人的名字,想了半天,大声哭道:“比长毛杰克强一万倍!我怎么办啊,冯楠……”
“先分手,再追他。”冯楠果断的给出了答案。
林岑一边擦眼泪,一边有些惊讶,问道:“你怎么这次不骂我花痴了……”
冯楠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她不善饮酒,稍微一点儿就会上脸,她不知道自己是真醉了还是终于可以装醉了,她对着摄像头大喊:“你不能跟我一样怂啊,你要勇敢啊,真爱就去追啊!你敢怂我就打死你!”
林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怂什么?你不是性冷淡嘛……”
“你才性冷淡,你全家都是性冷淡,”冯楠笑骂着,却感觉自己脸颊边也湿漉漉起来,她很想抱住什么东西,但又不想站起来,只能蜷起膝盖,把左脸枕在膝盖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没跟你说,洪华上个星期最后一次来看我了,我知道他以后不会再来了,他是来跟我告别的,所以我连再见都没有跟他说……”
“笨蛋!我说你喜欢人家,你非不承认。那你也打张机票去把人家追回来啊。”林岑只能看到冯楠的头顶。
冯楠闭着眼睛,眼泪浸湿了一片裤子,她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呜呜咽咽的拒绝声。
后来两个人不晓得是怎么关的电脑,怎么睡着的。反正冯楠醒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电脑也已经关了。她鲜少饮酒,睁眼一动就觉得头疼的厉害,但还是挣扎着站起来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裹着大浴巾,冯楠刷起了牙,刷了一半,收到林岑给她发的信息,说道:“二马,你怎么样了?昨天吓着我了。可从来没见你这样啊。不要难过,勇敢去追!”
冯楠顿了顿,脑袋里面最后一次浓烈的浮现出那个认识了六年,纠缠了至少三年,从未开始,便已结束的男孩儿,她吐干净嘴里的泡泡,仰头漱了几次口,每一次都正好把夺框而出的泪意抑制住,最后洗了一把冷水脸,长舒一口气,走到窗前的阳光下,回道:
“我耽误的太长了,不费油了,留点给后来的同志吧……但你是不一样,加油,等你好消息~~~”
后来冯楠曾后悔自己不够矫情,没有把那一天的日期背下来,经常会觉得自己老了以后会发生记忆倒错,误以为李峰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倾心,而完全忘记那段漫长暧昧的痛与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