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海船上,连同船工、伙夫、监管我们的打手在内,也就二十来人。┏┛
要是放在平日,我与秦冲、刘真儿三人赤手空拳干掉这般莽汉也是不在话下。
可惜如今手脚被缚,十人一组被牢牢捆在两根固定在舱底的原木上,半点动弹不得。
稍有不满之举,并会招来一顿拳打脚踢。
那帮恶魔投胎的打手,毫无顾忌的用卑劣的手段折磨那些敢于挑战他们权威的犯人。
秦冲原本想讨好一位走上前来的罗马恶棍,和他聊上两句。
结果这位名叫艾德的魔头,挥手招来了两名同党,三条蘸上海水的软鞭,轮番狠命的抽打秦冲。
最后这帮小人还把所有的小便都撒在了秦冲裸露的躯体上,才洋洋得意的狞笑而去。
在这些阎罗的眼里,我们就是猪狗不如的奴隶,哪里还有和他们对等谈话的资格,尽管他们也只是市场上一个金并可以买到的最卑贱的无赖。
秦冲,我的兄弟,顶天立地的真汉子,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整个行刑的过程他一声不吭。
这帮恶人离开之后,我扭过头去才发现秦冲已经被皮鞭抽打的面目全非了,染着血色的泪水从他的耳边缓缓滚下。
士可杀不可辱!真是欺人太甚也!
可这帮恶魔暂时还不能对我们痛下杀手,因为在这罗马国,奴隶是总督、将军、领主大人的私人财产。
在国王下诏颁布的律法中,私家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杀死我们就等于毁坏了主人的家财,按律要加倍的赔偿。
因此这些恶奴把对于主人、对于人世间所有的不满,都统统发泄到我们的身上。
一路上变着法子侮辱、欺凌我们,以满足他们被撒旦附身的灵魂。
“兄弟们!韩信尚能忍受胯下之辱!万事蛰伏,保命为上!”
看着兄弟受辱而不能相助,我的心刀剜一般的疼痛。
恨不能扯断身上的锁链冲上前去,与这帮恶魔拼命。
可惜少时练功修为不足,没有练就千钧之力,无法扯破这缚身的罗网。
“少主挺住!”
隔着精铁的手铐,我们主仆三人轻声的彼此鼓劲。
不管前方的汪洋之中是豺狼虎穴,还是万丈绝壁,只要人活着,总会有生机,会有报仇雪耻的那一天。
我的心慢慢的坚韧了起来,不再有无用的悲泣,只有仇恨,还有活下去的无穷**。
还是盛夏时节,午后的大海之中,橡木甲板被晒得滚烫,船舱里的恶臭之味足以把人熏死。
一些伤者无力的哀哭之声,像从阴曹地府中传出来一般。
整个身子已经麻木,只有眼珠与脖子可以微微转动,头顶上方的烈日无处可躲,躯体内仅存的水分都快被榨干了。
艾德领着几个手下,用木桶从大海中提上苦涩的海水,没头没脸在所有囚奴的头上浇了一边,就算是给我们补充水液了。
海水不能饮用,如此的补水之法简直是在加速我们的死亡。
有两名不堪长途折磨饥渴之苦的囚奴一命呜呼,进入了极乐世界,他们的尸体也被毫不怜悯的扔入到浩淼的汪洋之中。
这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了,魂魄得以自由,可以随着海风回归远方的故土了。
可能是担心这样的伤亡如果继续下去,等海船到达目的地后不好向主人交差。
所以傍晚的时候,船上的监工们临时解开我们的手锁,还每人分给了一勺胡麦。
当我们相互搀扶着从满是屎尿的船舱中颤颤巍巍站起来的时候,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充塞了我的每一个毛孔。
能够自由的站着如今也成了一种奢望,对于我们这些纵横天涯的商者来说,其中的悲哀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
掌管我们生死大权的艾德,手持长鞭高傲的在我们头顶的甲板上来回踱步,高声的训诫着什么。
估计是命令我们要守规矩、要驯服于他,放风时间有限,让我们快快就餐。
关于尊严、亲情、思念、悲悯等所有人伦的思维都没有了,心智已经麻木,只剩下生存下去的**。
恶人艾德如今是我们顶礼膜拜的天神,对于他的服从也成了我们的自觉意识。
由此可见完全摧垮一个人,从躯体到精神,只需一日的时间。
而最有效的做法就是彻底剥夺他的自由,连一个小指头的微微颤动都会受到致命惩罚,艾德就是这么干的。
训诫结束后,艾德还学着基督教牧师的样子,在胸前虔诚的画了个“十”字,我能够听出他的最后一句话是“阿门”。
原来这家伙是在带领我们做晚餐前的祈祷,上帝在天庭如果有知也会发笑,他已经让撒旦皈依了。
幸亏刚才我们三人还算懂规矩,在他祷告期间没有急着吃食。
否则,接下来将会受到终身难忘的惩戒。
一位波斯奴隶也许是太过饥饿的缘故,在艾德祷告期间吃光了手中的胡麦。
艾德恶魔面带?人的微笑来到他的身边,他的两个打手一左一右把这位可怜人架了起来。
艾德狞笑着抽出腰间的短剑,硬生生的把这位波斯人的舌头割去了一半,又把他高高的吊挂在桅杆之上以示惩戒。
然后还义正言辞的用罗马语对我们训示了半天。
大体的意思可能就是胆敢亵渎上帝者,就是这样的下场。
在这艘海船之中,他就是“上帝”。
阳关外的大漠之中,面对几十头苍狼而面不改色的秦冲,如今只要艾德的脚步声在头顶的甲板响起,就会不自觉的瑟瑟发抖了起来。
而我和刘真儿更是如筛糠一般的魂不守舍,生怕又被这个恶魔逮住了啥样的把柄。
太史公在《项羽本纪》中借舞阳侯樊哙之口所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者。
幼年时在清风泽书院中,因辛夫子的戒尺所迫,曾经大略读过,甚觉其中的妙趣。
还每每戏言,辛夫子为刀俎,我等小儿皆为鱼肉也!
如今在这苍茫大海之上,被捆绑的竹筒一般,置身于如此的腌?之所,面对艾德这样一位人间厉鬼,才深悟其中的真意。
手中的麦粒还没有吃完,催命鬼们就过来了,重新把我们的双手紧锁在长杆之上。
夕阳已经落到了大海的西边,漫天的红霞飞舞,那是鲜血的颜色。
我们几十个奴隶为一组,云梯一般躺在了船舱的底部,无助的望着穹庐中飘荡的白云,盘旋飞舞的海鸟。
满腹的悲哀却不敢哭泣,满身的苦楚却连自我了断的机会都没有。
不能翻身、不能身手、不能大声的呼吸。
我们每个人都成了“云梯”上一段僵硬的踏木,现世中最卑微的草芥之徒都能在我们的胸口处踩上一脚。
因为我们如今是在列国的人市中论斤而卖的奴隶,市值不抵一匹驽马的价钱。
在骑士堡的最后几日,我把冥想术的要诀教给了刘真儿。
这个老伙计已经被现世折磨的快要疯癫了,以冥想短暂脱离身边的苦海,进入物我两忘的幻化之境,是他如今能够自我救赎的唯一法宝。
所以白天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默默专研其中的要义,屏声静气、一动不动。
怎奈身体太过虚弱,元神无法汇聚,刘真儿的冥想修为也是事倍功半,无法达到我和秦冲那种瞬间入定的境界。
夜幕已经降临,在船上作恶一天的那些罗马“厉鬼”都回船舱中休息去了,任由我们在这黑暗中自生自灭。
这个时候我们入定潜修不会再有人来打扰,躯体无法动弹,但我们的魂魄却可以获得大自由。
于是三人不再言语,以冥想来解千愁。
恍惚之中,我感觉被捆绑的身躯慢慢飘拂了起来,越过茫茫大海、金黄色的大漠、白雪皑皑的冰峰,向东土故乡的方向自由的飞去。
我看到了爷爷、苏叔的商队已经从南方的富楼沙满载而归,正走在于阗王城南门外的商道 之上。
心爱的妻子库日娜,还有小妹古兰朵正骑着乌孙青马,在客栈外的荒野之中尽情的追逐嬉戏。
清风泽大湖波光粼粼,书院小儿们的诵读之声清脆而又悠远。
还有家母于阗夫人,正慈爱的摩挲着我身上的棉布粗衣。
“金城我儿,你们终于回家来啦!”家母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下半夜的时候,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巨浪击打着船身发出了万马奔腾的轰鸣之声。
我从遥远的幻境中回归现实,才发现这只是一场今生或许再也无法触及的梦境。
满腔的热泪澎湃而出,故土的亲人们啊!
“少主!锅盔!你们醒了吧!”
一道闪电划破了暗无天日的夜空,秦冲的叫声把我从无尽的悲哀中拉了出来。
“醒啦!”
“哈哈!舒服啊!兄弟们!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自从进入骑士堡以来干渴就一直伴随着我们,比躯体上的创伤要苦楚千倍万倍。
也许天见可怜,不想让我们做渴死鬼,才降下了这漫天的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