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失神 后,许希立刻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于是一边连忙赶紧派人去通知一直守在这殿外的内殿头王守规,一边爬起来,来到那床榻之前,恭身拜道:“国公,臣来为国公把脉了……”“可!”珠帘之后,那稚嫩的声音忽地响起:“有劳翰林!”
许希闻言,浑身一震,眼帘里的震撼与敬畏之色,更加浓郁。
于是,他蹑手蹑脚的迈步上前,根本不敢抬头,小心翼翼的掀开珠帘。
一只小手却在此刻轻轻伸到了他的眼皮子面前。
白嫩嫩的小手,热乎乎的,但在许希眼中却不啻撑天之掌!
饱读诗书的翰林医官,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史书上的种种文字描述。
“高辛生而神 灵,自言其名。普施利物,不于其身。聪以知远,明以察微……”这是史记的记述。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是诗经的描述。
自古以来,举凡圣王雄主,大抵都有着类似的记载、描述。
这亦是儒家虔信的信条之一:天人感应!
这可是真理!
不容置喙的真理!
于是,许希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他的心脏更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翰林不必拘谨!”赵昕看着这位前世熟悉无比的太医,心中感叹了一声,悠悠开口安慰着。
内心之中,他很清楚,自己选的这条道路是正确的。
虽是有些作弊。
但,欲要做大事,就必须作弊!
就必须用这些计谋来给自己造势、建威!
如此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赵昕的眼神 就变得坚定起来,前世君临大宋数十年养成的气势也渐渐散发开来。
让在他面前的许希感觉仿佛自己面前的这位小小的稚童,威如大日,难以直视。
当然了,这其中大部分是心理作用。
他颤抖着将手轻轻放到眼前的小手脉搏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闭上眼睛,感知着脉搏,良久许希不可思 议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恍如新生一般的寿国公,终是忍不住跪下来拜道:“国公……您……您……”
许希记得很清楚,今天傍晚时分,他才刚刚为这位因重病而不省人事的国公把脉。
彼时,国公的脉搏已是微不可查,呼吸微弱,已是残烛之光,油尽之状。
但现在……
国公脉搏平稳,呼吸平缓,眼神 炯炯有光,面色红润……根本不似病入膏肓之人,更不像一个卧床将近半个月,不省人事已数日之久的孩子。
恐怕便是正常的两岁孩子甚至三四岁的孩子,也未必比这位国公的身体更健康了!
这已经不能用奇迹来形容。
只能用神 迹来表示!
“怎样?”赵昕却是微笑着,故作神 秘的问道。
“国公千秋!”许希战战兢兢的跪下来,此刻他胸膛虽有千言万语,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这四个字!
赵昕微笑着,看着身前的许希,眼中略显得意。
许希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因前世他醒转后就是如此。
原本的沉珂,一扫而净,不止如此,原本这具身躯的隐患,也消失不见。
这自是引起了一番轰动,成为了这汴京城的传说。
可惜,彼时的他,未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反倒是亲手将之葬送。
为了不引发关注,为了不漏出马脚,他拼命掩饰,拼命的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寻常孩童。
于是,喧嚣过后,一切回归平静,远离了聚焦的他,却还自也以为得计,以为能够猥琐发育。
但他当时哪知道这世界的残酷与无情?
这世上连贩夫走卒都知道,宁为鸡头,不为牛尾,何况是帝王之子,未来国家的君王呢?
作为皇子,身为君王,平庸就是最大的原罪!
平庸意味着无能,无能等于没有人崇拜和畏惧,没有人崇拜,没有人畏惧,就意味着失去了作为君王最大的一个优势!
于是待他成年即位,再也无力撼动那沉珂如山的大宋朝堂。
即使是费劲心机,用尽手段,终究也不过缝缝补补罢了,于大局于大势并无补益。
纵然是那些夹缝之中做出来的成绩,在他的晚年,也大多成为了一纸空文或反过来变成了害民残民的恶政,一如历史上的王安石变法。
如今,重头再来,赵昕自不会重蹈覆辙。
天授不取,必遭天谴!
此世,赵昕必要将这天下风云与四海焦点,统统聚焦到自己身上。
让自身变成一个火炬,一个灯塔。
将那万万千的希望,万万千的目光,统统变成他的力量与养分!
内心想着这些,赵昕表面却是异常平静。
他微微伸手,拉着许希的衣领,问道:“翰林,孤的身体如何?”
“臣行医二十载,未尝见有比国公更稳健的脉象!”许希顿首答道:“臣惶恐,为天下而喜!”
“自当如此!”赵昕平淡无比的道:“孤来此世,当为尧舜!欲作尧舜,焉能无一个好身体?”
许希听着,浑身战栗。
而在珠帘外的宫女、宦官们,则已经是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
而这正是赵昕想要的结果!
一个君王,当有的威慑与威仪!
至于会不会被人当成妖怪,送上火刑架?
且不谈,他乃是当朝官家的独子,这大宋的唯一国本。
便是单论国情、文化,也不必有这个担忧!
翻开历史书,就能够理解了。
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史记。殷本纪》
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史记。周本纪》
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 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於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史记。高祖本纪》
便是本朝,也有类似的记载。
太祖之生‘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而太宗之生‘后梦神 人捧日以授,已而有娠,遂生帝于浚仪官舍。是夜,赤光上腾如火,闾巷闻有异香……’。
所以呢,根本不必担忧被人送上火刑架什么的。
恐怕,当朝宰辅与他的父亲,那位当朝官家,知道了赵昕的这些表现,只会高兴。
说不定还会弹冠相庆!
特别是那些文人士大夫们,更会泪流满面——自孔子迄今,他们盼了差不多一千五百年,终于天降圣王来拯救他们这些迷途羔羊了!
恐怕,接下来这汴京城里的烟花场所的生意要爆棚了!
唯一的可虑之处,大抵便在于赵昕的那位祖父了。
想起自己的祖父,即使赵昕已两世为人,更当了三十年的帝王,也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天下,只见过坑爹坑祖的败家子。
谁见过坑儿坑孙的人?
而赵昕的祖父,那位大宋真宗膺符稽古神 功让德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却是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子孙坑了个泪流满面!
历史上,就是这位真宗皇帝在位之时,挖了一个巨大的财政与经济、正治大坑,将当今官家以及之后的历代大宋天子坑的泪流满面。
北宋的问题,泰半源头都是这位先帝搞出来的。
如今,便是赵昕再来一世,想要建立威权,却也难免要面对自家祖父当年挖的另一个坑——天书!
因为如今这大宋朝堂上的宰辅们,大抵都是经历过当年的天书运动的打击幸存下来的。
对于神 神 道道的事情,在内心都会不由自主的有疑虑,有怀疑,甚至有抗拒。
想着这些,赵昕心中就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若他真的只是一个两岁的孩子,或者如前世一般,刚刚穿越,可能还有可能被自家祖父坑个泪流满面。
但……
如今,赵昕心中毫无波澜。
三十余年帝王生涯,不止让他成长了起来,也令他胸中满腹经纶,于这大宋内外诸事,更是烂熟于心。
在事实上,他已经开挂。
于是,他自信可以凭借自己的表现来说服、威压住那大宋宰辅执政们。
毕竟,谁都不会想到,一个两岁的孩子的身体里居然藏着一个君临天下三十多年,又有着来自千年后的人生的老怪物!
自然,只能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唯一的问题只在,如今这朝堂上的宰臣、执政,赵昕都不是太熟。
只有些粗浅的印象。
这也是没办法,前世,他最初十余年都在埋头装傻,等他终于即位,现在朝堂上还在活跃的宰辅执政,不是致仕便是已然去世。
他所能知的,也不过是些名字以及记载的文字而已。
“这便需要好好谋划谋划了!”赵昕轻轻托起自己的腮帮子,小小的身体,宛如一个求道高人一般陷入了深思 之中。
这让看到此情此景的许希与宫女宦官们,内心更加敬畏、震怖,于是连呼吸都不敢大气。
“如今的首相,当是申国公、昭文馆大学士吕夷简……”赵昕努力回忆着:“而次相与从相,应该都处于空缺状态……”
“至于枢密院,则应是由章得象担任,为知枢密院……”
“三司使当是晏殊!”
只是简单的回忆了一下,这三位的履历和文字描述,赵昕就感觉自己有些头疼了。
因为这三位都不是一般人。
任何一个单独捻出来,都足够赵昕喝上一壶的了。
“好在,三司使晏殊此时应该不在汴京!”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忆里看过的一些国史后,赵昕终于长舒一口气。
三位宰辅里,他最头疼和自认为最麻烦的,就是这位三司使了。
但晏殊此刻,应该已经去了陕西,给去年大败的陕西经略安抚使夏守赟擦屁股。
这对赵昕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晏殊此人聪智灵敏,善于从细微处察知异常,能举一反三,而且不怕讲真话!
特别是不怕讲真话这一点,尤其让赵昕棘手!
确实,赵昕没有接触过晏殊,在他成年以前,这位名臣就已经病逝了。
但赵昕和晏殊的徒子徒孙们可没少打交道。
又臭又硬的王安石,脑子和花岗石一样不开窍的富弼,不是是晏殊的门生就是女婿!
此外,晏殊的儿子,晏几道也很好的告诉了赵昕什么叫:就算饿死,死外面,也绝不低头的性格。
只是……
“吕夷简、章得象也非善茬……”赵昕在心里说着:“朕得好好想想,如何慑服这两人!”
吕夷简、章得象,此二人虽然在赵昕看来,没有晏殊那么麻烦。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而且,也仅仅是因为这两人比晏殊要圆滑一点。
不过也圆滑不到那里去!
吕夷简当年连章献明肃太后的面子也不给,直接硬怼了那位当时大权在握,如日中天的摄政皇太后。
而章得象则是在地方上摸爬打滚数十年,一步一个台阶,爬到如今位置上的。
且,正是章得象,开辟了一个时代!
在他之前,大宋有祖训:不得以南人为相!
在他之后,这个祖宗制度就被破除了。
从此福建人、广东人、江西人纷纷拜相。
大宋朝堂上,更出现了福建党,吕惠卿、蔡京就是这个团体的代表人物。
而北宋的祖宗制度,到底有多么难撼动,赵昕已经用一世来验证过了。
想着这些,赵昕内心就越发谨慎。
因他知道,这一世能不能有一个好开头,能不能真正的掌握权力,真正的成为至尊,就看他这接下来的表现了。
而他很清楚,他的父亲,那位大宋官家,在得知了他醒来和醒来后的表现,一定会带着吕夷简、章得象等宰臣来此。
不独是此事事关重大,便是那位官家不想带,以大宋宰辅们的性格,也会死缠烂打,一定来此。
更因为,赵昕实在很清楚,自己父亲的性格与为人——他天性耳根子软,不懂拒绝。
特别是不懂拒绝宰辅们的要求。
垂拱而治,就是其统治生涯的最大特征!
正是在其手中,大宋文官集团的权力与力量,才膨胀到未来的那个地步。
“朕只能如此了……”赵昕思 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借祖宗法度一用!”
他知道,那必然会给他未来造成麻烦——毕竟,前世他最头疼最棘手的就是‘祖宗家法’这四个字。
而他接下来的行为,则可能会给这曾让他头疼不已的四个字注入全新力量。
更可能成为未来他子孙的头号麻烦。
但……
“朕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赵昕嘴角冷笑着:“何况,若朕不能成功,大宋王朝注定灭亡!”
内心,他更有着一个疯狂的念头:反正,赵家坑儿坑孙是传统了。
真宗坑当今,当今坑他,他坑一坑子孙,又有何妨?
难道,贫僧摸得,贫道就摸不得了?
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