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中)
晚凝一挑眉:“皇上先前不是说, 有些是天注定的。若是晚凝早知道嫁给他有如此之多的麻烦, 晚凝一定不嫁。”
皇帝咳嗽了一下:“那你也不会嫁进来做我的儿媳。”
“晚凝善妒, 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后宫。皇上不是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当年才将晚凝赶出宫去道观的吗?”
“你还记仇了?!”
“没有, 晚凝感激皇上对晚辈的庇护。”
“就知道你聪明, 既如此, 就好好替朕保护太子和皇后。皇后总是自以为聪明, 却不知常常被人当刀使。朕不在了, 你要多提点她。哪怕是她娘家人, 都是... ...哎!”
“她是臣妇的义母,臣妇自当孝敬照顾她。”
虽然皇上驾崩是迟早的事, 但是真正来临的时候, 各人还是不同的感受。
从先帝辞世开始, 到新帝登基, 其中可能存在的变数无数。既然受了皇上重托, 从那一刻起, 新杰就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保护沂义, 直到诸事大定。除了能够调动平鸾阁属下, 宫中内卫, 御林军, 以及京城都尉府的精卫,京城四城守卫, 在一时间全部进入到一级戒备。
新杰大部分时间都跟在沂义左右, 晚凝有时跟奶奶和太后在一起, 有时候出宫去跟新天新原和新野一起巡查唐门属下的百草堂, 平安客栈,百花堂和青木社。 唐家分布在各地的生意, 就像树根之末梢, 感触着坊间和京城周边各种动态。而齐峰将所属的白羽山庄的调动也交到新杰夫妇手上, 无疑又让他们多了一片触角。而这个老臣的智慧和忠心, 也让这对年轻夫妇佩服。在太后跟皇上的最后谈话之后, 齐峰大人又再次出现在朝中众人的视线中, 虽然没有恢复他的首辅行走, 但是他自由出入宫廷似乎又如过去一般。 一些曾经见风使舵, 远离齐峰及其门生的人, 看见新帝的新贵唐新杰夫妇与这老者亲近, 又像闻到蜜的苍蝇一样飞过来。而齐大人一如既往, 不咸不淡地对待所有人,唯有对新杰夫妇例外, 大有将其视为家中晚辈的架势。
自从在宫里和好以来, 做丈夫的本以为已经风平浪静, 他们俩之间的危机已经过去。虽然两个人现在都很忙碌, 但是为夫者以为,重返家园, 应当如以前一样,既便深夜归来也能见上妻子一面温存片刻。 然而这片刻变得越来越短。晚凝每日都是深夜归来, 清晨即出, 新杰即便有时间匆匆回来, 也只是稍事修正又因各种事物或者太子召集而离去。
腹中的胎儿日渐成长,已逐渐成型, 新杰只是偶尔会奇怪妻子最近如此忙碌居然还会越来越丰满圆润, 从来没有想过是因为孩子。而这种事本应是为妻者早就应该告知的。即将为人母的也在着装上尽量掩饰, 特别是这披麻戴孝的衣服十分宽大,外人看不出她身材的变化。 随着小腹一天天隆起, 莲儿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变得越来越情绪化, 阴晴不定, 患得患失。
而所有这些人中, 唯有富心淑不变。 富氏父女在玉门仍然表现得很强势,富心淑还像过去一样经常追踪着新杰, 即便是他去太子府, 去宫中, 她都亦步亦趋, 在宫门或者太子府外等候。 而且从来不放过新杰回青木园的机会。这让晚凝不得不疑心, 同时很快意识到, 沂和不是这对父女唯一的依靠。 他们后面应该还有其他的势力,而齐大人总是在边缘游离,显示出的与太后尚有嫌隙, 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现在青木园的主人房已经不是她温暖的家, 有时候有点怕踏进那个院子。 已经不只一次, 她进门的时候富心淑在那里纠缠着新杰。 丈夫虽然每次都会来跟妻子道歉, 并且说是不忍心对她太冷酷, 毕竟是跟他有婚约的人, 但是莲儿相信他的心已经逐渐给这个女人留出了位置。 不再像婚礼那天对她那样绝绝。既然自己已经决定离去,她也不便干预, 只能自己在心中悲戚。自从上次丈夫负伤富心淑跟他同床共枕以来, 下人也不敢过问这位如夫人进出这里。 女主人都忍气吞声, 下人就更以为那心淑夫人已经登堂入室, 除了在心里替莲儿惋惜以外, 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富心淑已经在这里俨然成了半个主人。
晚凝猜想三七过后, 对方可能动手, 这是她连日忙碌从各种信息中整理推断出来的。 所有的图画就快要连起来了, 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差了什么地方。 从百花堂回来的车上, 她一直冥思苦想, 下了车, 一路行来,她仍是思量不透,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将她从深思中惊醒, 下腹的阵阵隐痛让她感觉不妙。幸亏还有几步就已到门口, 然而门内丈夫正抱着他的心淑夫人百般安慰。怀孕的妻子, 体重变化的同时, 连走路的步态和声音早已不同于往日, 为夫者并没有注意到。听到有人来,还以为只是普通的下人, 并没想到是妻子今天这么早回来。晚凝本已操劳过度, 常人尚觉得难以支持, 何况她现在这种身体状况。 而眼前一幕带来的心灵上的打击, 远远大于外界的任何艰难。她只是觉得那一瞬间, 自己的呼吸已经不畅, 眼前一黑, 既便旁边玉灵相扶,事出突然, 她业已半跪倒在地, 同时本能地保护着自己的下腹。 玉灵的惊呼唤醒了她, 也惊动了屋里的人。丈夫虽然意欲过去相扶, 怎奈怀中还有别人,脚步为之所滞。 而玉灵早已将她扶起。她知道此时自己唯有镇定和淡定。 上一次配的药留在了宫里,从宫里回来之后, 她重新配的药放在了这屋里, 下腹的疼痛让她不能退出去, 孩子比别的什么都重要。
玉灵扶着她走进来的时候, 富心淑故伎重施装出一副惊恐畏惧她的样子, 让新杰条件反射地再次保护她。 晚凝本不打算说什么, 所以任由对方去演绎, 只是无视他们的存在自己走到里间, 让玉灵放下帘子, 自己赶紧服药后躺在床上休息。
“您最近怎么了? 总是吃药。”玉灵看着女主人充满了忧虑。
“我没事, 就是太累了, 休息一会儿就好。 你也休息会儿, 晚点再陪我出去。”
她听见丈夫百般安慰之后, 已经准备送富心淑离去。 她知道他会进来, 但是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任何解释。 对于她来说, 目前唯有护住孩子, 做完该做的事情, 及早离开。 她需要收涉心神赶紧休息。
这份感情无论是真是假都已经不重要。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没必要在这无谓的争风吃醋上浪费她有限的心力。 正如她当初告诉丈夫的, 如果这份感情需要她去争去抢, 如果需要她寸步不离守着才不会变, 她宁可不要。 她今生已经看过太多的世间冷暖,太多的虚情假意,太多的为了新欢夫妻成仇。人生在世, 可以有很多生活方式,女人不是一定要关在后院为了男人那点凉薄的感情挣个你死我活。心中一旦想通了, 就容易放下。
丈夫进来的时候, 她已闭上双眼, 眼帘带着乌青。她并非假寐,而是真的累极,呼吸匀称地沉沉睡去。 新杰也看出她过于疲劳, 只在旁边静静地守着。
她醒来时已过凌晨, 丈夫还在一边和衣相守, 但已然熟睡。 她给他轻轻盖上被子,仔细看着这曾经相爱的人, 熟悉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和眉骨。他功力极深, 自己并未将其惊醒, 可见他数日操劳也是疲惫已极。
她必须起身出去, 有一件事情她只有在这三更之后才能验证。 且她已无勇气再次目睹丈夫怀抱他人,觉得还是自己先行离去为好。 她将左手上石耶可汗送给奶奶的玉镯取下, 放在丈夫枕边。 她离开咸阳之时奶奶给了她这个镯子说过要给她送嫁, 如今她将此留下, 他自然会明白是什么意思。从柜子里取出药包, 这是目前她最重要的东西,悄然走出院子, 去到玉灵的房间, 唤醒她之后, 主仆二人悄悄地消逝在青木园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