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白家宅院,白沐莞跨上来时骑的骏马,香云也是骑马而来,很快主仆俩策马疾驰在官道上。
方才香云对她说,宇文晔今日突然又不好了……
回到东宫白沐莞径直去书房,一来看看他究竟如何,二来她今日心情不美妙,自然想从宇文晔那儿得到安慰。
日复一日解毒,李琛等御医拼尽一身所学的医术尽心竭力,这些天宇文晔的身体大有好转,今日却蔫蔫躺在软塌上动也未动。
白沐莞见状皱了皱眉,连忙走过去关切道:“殿下怎么了?莫非身子又不舒服?”
宇文晔冷冷扫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小白将军贵人事忙,哪里有空闲关心我的死活?”
闻言她哭笑不得,今早谢九来请她时,她想着看在父亲颜面上不得不去,便未同他知会。谁想到他竟然生起闷气?
罢了,他就是个祖宗。
“怪我不好,下次再有急事也会提前告诉你,殿下别恼了。”白沐莞坐到他身边,只得温言软语哄他几句。
见她主动服软认错,宇文晔也没再耍脾气,很快笑了起来,顺道凑过去啄了下她的樱唇。
不耍脾气并不代表他恢复常态,紧跟着他开始诉苦:“莞莞,我方才喝下汤药又吐了,你说这毒还能不能解干净?我不会没救了吧……”
边说边扯她的衣袖,看上去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白沐莞显然有点惊愕,下意识紧张起来:“之前不是好多了,御医怎么说?你现在感觉如何?”
他吐了汤药是事实,原因却是他故意作死不肯用膳,苦涩的汤药下肚,胃里空荡荡的必然恶心作呕。这般折腾自己,打的主意自然是想让她心疼。他用这样又蠢又傻的法子博怜惜,倘若传出去只怕也没人敢信。
此时恰好小贵子走进来送糕点,看见白沐莞稍微松了口气,趁机卖主告状:“白小姐您可回来了,殿下因为生您的气,不吃不喝,奴才劝说半天也无用。”
这个拆台多嘴的奴才真讨厌!
宇文晔狠狠瞪了小贵子几眼,随后恼羞成怒道:“谁让你多嘴多舌,滚出去罚俸一个月!”
“无妨,你这个月的俸禄我给。”说罢,白沐莞赞许地看着小贵子,伸手接过他送来的糕点,再好言好语打发他告退。
之后对着宇文晔,她就没摆什么好脸色。这家伙不爱惜身体不是三两天的事,作死方式层出不穷,她实在恼怒得无话可说。
“莞莞?”
见她没反应不理人,他只得提高声音又唤了一次:“莞莞!”
“殿下想吃便吃点,不想吃饿死也无所谓。”她指了指桌上的糕点,然后起身便要离开。
宇文晔见她真生气了,慌忙拉住她的胳膊,放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倨傲,软言哄道:“我知错了,莞莞原谅我这次,保证绝不敢再有下次。”
认错倒是极快!
白沐莞哪里舍得真生他气,也不是真打算离去,再回头时眼圈竟然红了。
“你先前状况那么严重,我害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见不得你糟蹋自己……”话音未落,素日坚强明媚的少女毫无征兆哭了出来。
纵然他贵为储君,手握权柄呼风唤雨,当心仪少女泪流满面时,他也会变得手足无措,失去从容冷静。宇文晔颇为后悔,踌躇着他该如何哄她破涕为笑。
他不明白,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远比他想象中更重要。
“莞莞,我不该如此幼稚,对不起。”说着他将她揽入怀里温柔安抚,又是无奈,又是疼惜。
从前他以为自己心肠冷硬,毫无怜香惜玉的柔情,最厌烦女子哭哭啼啼。可是轮到白沐莞哭时,他只感觉心如刀割。
没过多久,白沐莞也逐渐止住哭泣。
先前压抑的恐惧伤心难安,今天她总算发泄出来,心底畅快不少。
哭过也哄过,两颗年轻炽热的心愈发靠近。
脸上犹有泪痕的白沐莞拿起一块栗子酥喂入他口中,然后捏了捏他的俊脸,含笑说:“你瘦了许多,我要把你养胖。”
宇文晔撇了撇嘴不赞同:“我才不要,那样丑死了!”
俩人耍花腔玩笑一阵,白沐莞才讲起今日去白家的事。
宇文晔耐心听完前因后果,忍不住蹙眉:“你堂兄白琪也太过愚昧!婚嫁于女子重要,于男子同样应该慎重,岂能轻易答应?”
方家门第低微是其次,心怀不轨更让人膈应。这样卑劣的人家教养出的女儿怎配娶进门为妻?何况方怀远夫妇今天不仅辱了白琪的名声,更连带着整个白家一同蒙羞丢脸。
“他这性子逆来顺受,甚至不辨是非,倒不像我们白家人。”白沐莞随意扯了扯嘴角,这是白琪自己的选择,她也无能为力。
将来和方淑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的人是白琪,又不是她白沐莞。对她而言的影响,无非是称呼一个心机卑劣的女子为堂嫂有点恶心。
宇文晔唏嘘道:“罢了,你和这个堂兄本不亲厚,他非要犯糊涂,你也拦不住。”
这时,一道上了年纪妇人沉稳的嗓音在殿外响起:“禀殿下,老奴有事回禀。”
“宋嬷嬷进来吧。”宇文晔耳力灵敏,轻松分辨来者是他的乳母。
很快一个年约五旬容貌端正的妇人快步而入。身穿藏青色宫装的宋嬷嬷绾着简单干练的螺髻,不再年轻的面容十分冷肃,毫无笑意。
“老奴见过殿下,见过白小姐。”
宇文晔下意识坐直身体,含笑摆手:“早说过嬷嬷不必多礼。”
时下无论皇室宗亲亦或寻常官宦,主子生产后不会亲自喂养婴孩,乳母不仅要哺育年幼的小主子,还要贴身照顾饮食起居。因此往往很多小主子长大后对乳母比对亲娘感情更深厚。宇文晔也不例外,他就非常信赖尊重宋嬷嬷。
宋嬷嬷特意前来书房,自然是有要事禀报,而且十有八九和云熙有关。然而此刻她不急着回禀,相反先关心起宇文晔:“殿下静养许久,为何愈发清瘦了?老奴也算看着殿下长大的,您从小身子骨康健,此番中毒可别落下病根。”
宇文晔笑了一笑:“嬷嬷无需担心,先前没什么胃口,如今渐好不愁长不胖。”
“老奴知殿下身负重任心系天下,但在老奴看来什么也不及殿下贵体安康重要。”宋嬷嬷忍不住絮叨两句,眼角通红溢出泪水。
白沐莞看在眼里不是滋味,宋嬷嬷虽然只是乳母,对宇文晔的关心溢于言表。说来身为六宫之主的仝皇后才是他的亲娘,却未尝出宫探望过他一次。先前除了打发云熙来帮衬伺候,这些天也不曾派遣宫人到东宫问询。倒是皇帝宇文昊天,一日三趟打发内侍前来,补品药材也赏赐不断。
宇文晔耐心安抚宋嬷嬷几句,随后问起正事:“那个云熙还有气吗?”
“老奴正要回禀此事。”宋嬷嬷快速拭干眼泪,恢复往常的冷静,“云熙昨夜断气了,老奴想请您的示下,她毕竟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宫女。”
经历几番毒打又被灌下猛药,便是壮汉也招架不住,何况云熙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身上伤口化脓不治发起高烧,昨夜一命呜呼。
宇文晔眸光一闪,冷然吩咐道:“她是母后赏的,死了也该给几分体面。你入宫私下禀告母后,再赏副棺材命人把她安葬。”
云熙本是歹人派来的细作,被识出真实身份审讯拷打毙命,直接扔去乱葬岗也不过分,宇文晔居然下令把她入棺安葬。宋嬷嬷一时半刻也捉摸不清楚,应声领命退下,依言进宫禀报给仝皇后。
仝皇后得知云熙身份,恼怒不已,她险些养虎为患害了亲儿子!至于对外,宋嬷嬷便说云熙做错事挨了顿板子,结果伤重不治身亡。云熙只是个宫女死了也不扎眼,何况宇文晔仁厚命人好生安葬她。
“殿下是不是要找人把云熙已死的风声传出东宫?”宋嬷嬷走后不久,白沐莞恍然想明白关窍。
被她猜中,宇文晔并不意外:“不错。”
“你下令追查背后指使云熙的人,可惜对方隐藏极深。如今骤然公布云熙的死讯,还特意把她厚葬,是要让对方惶恐不安,以为云熙死前供认不讳。这样引他上钩,或许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说完,白沐莞佩服地拱了拱手。
宇文晔被帝后精心教导长大,智珠在握擅长阳谋,却不擅长阴谋诡谲,所以先前被宇文程轻而易举算计中毒。他具备坐拥天下的杀伐果决,但还欠缺一份耐心和隐忍蛰伏。
“此人藏在暗处不可小觑,但愿他能上钩。”
至于此番有多少胜算,宇文晔真不敢笃定。
当风声传出东宫时,三皇子府内宇文景正在练剑。
几位皇子中他剑术不算最佳,比不上太子,却比皇长子宇文程强很多倍。他从小就非常勤勉刻苦,不管读书还是习武,虽然他的真实水平远超众人,还非要装作略逊一筹,成为存在感最稀薄的皇子。
谁叫他生母卑微低贱?他生来就低人一等。
宇文晔是嫡子名正言顺,宇文程则是皇长子,宇文晋背后有萧太后。唯独他宇文景,既无圣眷也无支柱,风雨飘零。
“禀主子,云熙死了。”
短短七个字从暗卫口中讲出,宇文景神色未变镇定如常,仿佛他们毫无关系。
收回手中的长剑,宇文景冷哼一声:“一颗废棋,死便死了。”
反正他安插的棋子暂时够用,成大事的途中浪费几颗舍弃几颗都无关紧要。
“主子,太子并没公布云熙的真实身世还厚葬她,属下怀疑云熙临死前已经供认。接下来咱们是否有所行动?”
宇文景略思片刻,果断摇头:“不用!静观其变,切忌打草惊蛇。”
待暗卫离去,深秋的寒风中宇文景独自伫立良久,令人发颤的诡异冷笑浮现在他清俊的脸庞。
想引他上钩,哪儿有这么容易?
宇文晔此计,注定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