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中毒这事宫里想瞒也瞒不住,本就门庭若市的东宫愈发热闹,门房日日都会收到许多拜帖。只不过无论谁来,宇文晔一概不见,让那些想趁机谄媚巴结的人碰一鼻子灰。
这日,叶太傅夫人送来拜帖并亲自登门,门房管事知道叶太傅乃是太子的岳丈,而叶夫人明显是冲着太子妃来的,故而没敢阻拦急忙去秋水阁通禀。
由叶诗莹身边的侍女杏儿领着叶夫人径直来到秋水阁,杏儿模样生得清秀端正却沉默寡言。叶夫人问一句,她就如实答一句,绝不多言。
秋水阁小花厅里,叶诗莹穿着家常藕色苏绣百合长裙,用支赤金步摇将青丝绾成螺髻,手里拿着一本诗经翻阅,气质优雅伊人如画。
老远一听便晓得是晴儿清脆的嗓音:“禀太子妃,叶夫人来了。”
叶诗莹连忙放下诗经,唇边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发自肺腑。尽力将终日缠绵心头的苦涩藏起,换上欢喜安乐的模样。
不等叶夫人屈膝跪地向她行国礼,叶诗莹已然走上前搀住她,制止道:“这儿没有外人,母亲不用多礼。”
叶夫人看见多日未曾谋面的女儿自是欢喜难耐,激动的泪珠分明就在眼眶打转,嘴上却强作镇定地说:“你如今是太子妃娘娘,国礼不可废。”
皓月心知她们母女相见肯定有体己话要讲,上了瓜果茶水便领着晴儿杏儿等侍女悄然退下。
叶夫人李芷今年刚至四旬,保养如初的容貌未见衰色,眉眼处的魅力风韵不减当年。想当年李芷未出阁时,荣国公府的大小姐名动京城,也难怪现如今女儿叶诗莹的容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来奇妙,叶诗莹和白沐莞的亲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姐妹俩面容有七分相似。可是她们诞下的两个女儿,容貌气质完全不相似。原来叶诗莹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无双,而白沐莞的眉眼则像极了她父亲白展毅。
“母亲,女儿前些天去荣国公府探望外祖母,本想顺道回太傅府看望母亲,谁知半路染了风寒实在撑不住。”说到这儿,叶诗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叶夫人当年怀她时,被叶弘的小妾屡次冲撞险些落胎。虽说精心调养安胎,到底不足八月就早产。在叶诗莹记忆中自己三岁起便开始汤药不断。
其实她无比羡慕家中同族姊妹儿时可以肆意嬉闹奔跑,可以蹴鞠打马球,更羡慕表妹白沐莞鲜衣怒马。而她只能安静读书或练字,便是多弹奏一会琴瑟,身体也会吃不消。
这样病弱的身躯,别说宇文晔的心不在她这儿,就是他愿意宠爱她,她又能承欢奉陪吗?
“娘娘要爱惜身子,咱们母女相见总有机会。”叶夫人似乎想起什么,忽而蹙了蹙眉问,“听闻太子殿下遭奸人所害卧病在床,娘娘为何不去侍疾?”
叶诗莹心中泛起难以言表的酸楚,嘴角抽了抽,掩饰地说:“我称病没去,殿下不会怪罪。”
她去了也是碍他眼,彼此都不自在。
宇文晔此刻身畔应该有白沐莞陪着吧?她便是站在那儿不说不动,也能让他惊艳。何况以白沐莞的伶俐,他们定是在笑谈古今不亦乐乎。
“莹儿,苦了你。”叫回昔日的称呼,叶夫人很是疼惜不舍。
女儿外表风光,内里的苦,她怎会不知?叶夫人温和内敛也心明眼亮,再说知女莫若母,焉能逃过她的法眼?
叶诗莹伸手握住母亲的手,浅笑道:“母亲不必忧心,殿下待我不差。”
是啊,宇文晔确实没有亏待过她!一应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府内大小事宜无需她过问操心。只不过他对她态度冷淡,自从白沐莞住进青云阁,他再没踏足过秋水阁半步。哪个少女怀春时没幻想过婚后夫唱妇随两情缱绻?叶诗莹也不例外。但她和宇文晔之间,连举案齐眉都谈不上。
当今天子年轻时虽说钟情辰贵妃,娶仝皇后亦是被逼无奈,但他们最起码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他们育有一双儿女。而宇文晔呢?他会给叶诗莹为他生儿育女的机会吗?
叶夫人拍了拍女儿光滑细腻的手背,眉头蹙得更紧,犹疑片刻还是决定相问:“这屋里只有你我亲母女,你告诉为娘一句实话,殿下是不是真看上了沐莞?”
外面早就流言四起,叶夫人听在耳中苦在心底。白沐莞是她胞妹之女,叶夫人一直视如己出,每每想到她有苦难言。
果然,叶诗莹的美眸越发黯淡,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嘴角极力弯了弯:“母亲没亲眼见过他们比肩而立的样子,宛如璧人。”
一个英俊雍容,天之骄子。
一个容色明艳,神采飞扬。
分明是天作之合。
叶夫人的表情很复杂,似有怒火但很快消失不见。随即她长叹一声,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愈发爱怜心疼。
“以沐莞的心性怕是不甘为人侧室,更不适合当皇家妇。”此言一出叶夫人觉得略有不妥,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说来寻常男子还三妻四妾,何况殿下贵为储君,迟早会问鼎天下。沐莞终究是你的表妹,你们情分深厚不同旁人,真到那天时你也要看开些。”
“母亲放心,我不介意。”叶诗莹反过来安慰她。
“罢了,不提沐莞。”叶夫人不忍唏嘘,又语重心长地说,“莹儿,我知你性情谦和,在家时是掌上明珠,如今做了皇家儿媳可不能一味宽厚忍让,你也该拿出太子妃的气魄!你才是殿下的嫡妻,将来不管谁再嫁给殿下,她们永远该以你为尊。”
叶诗莹点头,示意母亲安心。
见女儿如此娇弱之姿,叶夫人不禁懊恼去岁的百花宴真不应该让叶诗莹大出风头,以至于被仝皇后相中。叶家从没想过让唯一的爱女嫁入皇室,伴君如伴虎,只希望她这辈子能平安顺遂,没想到天不由人。
后悔无用,叶夫人端起茶盏饮了口老君眉,突然道:“我好些时日没看见沐莞,你打发人叫她来一趟,我这姨母也有话嘱咐她。”
叶诗莹眸光一闪,故意岔开话题:“母亲来了半晌想必饿了,我吩咐皓月端些点心来。”
“莹儿!”叶夫人是何等精明之人,自觉已经猜到五分,不由得双眉皱紧提高了嗓音。
叶诗莹心知瞒不住母亲,索性失笑道:“沐莞在书房陪伴殿下。”
只说了这么一句,叶夫人的脸色已经变了又变。
“胡闹!不仅殿下胡闹,沐莞更是荒唐得不知分寸!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去殿下的书房,若传出点风声她还有何颜面?”叶夫人冷哼一声,又厉声道,“亏得你姨娘巴巴写了书信请我帮忙照看沐莞,她哪里还需要我看顾!”
叶家乃书香门第最注重礼教,荣国公府亦是如此。叶夫人当年和夫婿虽不是盲婚哑嫁,但也仅限于闺楼之上惊鸿一瞥,彼此领略过对方的文采。
若说宇文晔单有几分青睐白沐莞,叶夫人还能勉强接受。可是她难以想象,他们竟然已经发展到独处一室的地步!叶夫人深知白沐莞的性情,若非心甘情愿,天王老子都不怕不从。且不说别的,现如今他们无名无分,一旦被人传出风言风语,等于坐实了白沐莞不知廉耻勾引储君。
叶诗莹低头无奈,笑了一笑:“母亲切莫动怒,陛下欣赏沐莞巾帼不让须眉,不仅破例册封她为朝廷命官还大加赞赏。如今殿下眼中也只有她一人,我本无心于殿下,倘若沐莞能嫁入东宫,我们表姐妹也互有照应。”
这番话是她的真心话。虽然没有哪个女人真正愿意丈夫纳妾,大多无能为力约束。如果不看淡,只能徒增苦恼。何况叶诗莹真心希望白沐莞嫁得如意郎君,若说她认准太子,叶诗莹也不会多言半句。
听女儿这样说,叶夫人只能住口,生怕惹叶诗莹更加难过。原本母女相见时的欢喜各自淡去,叶夫人留在秋水阁用过午膳就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