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宇文晔下朝回东宫顾不得更衣用膳就急匆匆赶来青云阁,此时白沐莞恰巧梳洗完毕。
她身穿飘逸的碧色长裙,青丝被一支雕花玉簪束起部分,披在脑后的部分发尾微微卷起,天生丽质的面孔不染脂粉。
宇文晔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她,确定她毫发未损才松了口气。昨日他回到书房没过多时,无怏就来向他禀报青云阁入了刺客,若非已经入夜多有不便,他恨不得当时就跑来看她。故而一夜辗转反侧未眠,直到今日早朝时也心不在焉。
香云正打算帮白沐莞布菜,看见疾步入内的宇文晔不禁疑惑道:“殿下今日这么早就来看小姐,莫非是有事?”
白沐莞未说,香云并不知晓昨夜青云阁有黑衣人闯入的事。
宇文晔瞥了眼香云等几个贴身侍女,沉声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众侍女连忙齐齐告退。
“我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你不用担心。”见他刚才火急火燎的样子,白沐莞忍不住笑起来。
宇文晔盯着她不讲话,沉默半晌突然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抱着不肯撒手。
白沐莞怔了怔,终是没有挣脱。她年少气盛自视身手颇佳,不晓得在京城每年有多少死得不明不白的文武官宦。暗杀行刺是令人闻之色变的词语,生命脆弱转瞬即逝。
譬如曾经在朝中举重若轻的吏部尚书一夜间满门被灭,只因他树敌太多,连皇帝也查不清楚这趟浑水,最后无奈不了了之。
她初来乍到,以为只有两军交战才是狼烟白骨成堆的修罗场,殊不知真正的战场是在这繁华似锦的京城中,争权夺利背后的仕宦沉浮。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莞莞,莞莞……”他气息低沉,一遍又一遍不停唤她,这道富有磁性的声音始终萦绕在她头顶上方。
宇文晔抱了很久才松开她,紧抿的嘴角有点上扬,宛如星辰大海的眼眸里倒映的全是她。
“从今日起青云阁周围再加两倍护卫。”他冷静地说道。
其实他知道昨夜出手之人并不是真要刺杀白沐莞,而是在试探底细,否则她不可能轻易摆脱。毕竟眼前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少女,她身后有她的父亲,天玺朝的战神白展毅,还有漠北那二十万大军的兵权。自古兵权的诱惑力最大!
她轻轻拿开他安放在她腰间的左手,俏皮地眨眨眼说:“晔哥,这样被人撞见不合规矩。”
虽说她并非是受闺阁礼仪死死约束长大的京城贵女,却不得不顾忌眼前人的身份之尊崇,他是当朝储君,他的声名很重要。
宇文晔低眉浅笑没有气恼,而是走到八仙桌边亲自帮她布菜,口中意味深长地问:“莞莞可知道父皇并不希望你回漠北?”
白沐莞点点头,紧跟着叹息一声:“陛下圣意难测,身为臣子只能小心遵从。”
“倘若莞莞愿意,永远留在京城未必是件坏事,留在我身边,我护着你。”说罢宇文晔饶有兴趣地瞧着她每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幻,同时端起一碟煎得金黄的奶香乳酪包搁置在她面前。
白沐莞吐了吐香丁舌头,半开玩笑道:“殿下莫不是瞧上我了?还是担忧我被哪位皇子殿下抢了去?”
宇文晔心知只是句玩话,仍旧隐隐不悦地皱了皱眉宇,不动声色地问:“难不成你看上了哪位皇兄?”
少女噗嗤笑出声,翻个白眼送给他,接着低头吃起奶香乳酪包。
桌上除了一碟四只奶香乳酪包,还有一碗蟹粉牛肉羹和一碟绿豆翡翠糕,以及一盘玫瑰素春卷。
白沐莞自然吃不下这么多,便故作客气地问道:“你用过早膳没?不嫌弃的话可以一起吃。”
“既然小白将军不嫌弃本太子,那么本太子也就不客气了。”说罢,宇文晔果真不客气的开动筷子。
相处这么久,他喜欢上白沐莞其中有个重要因素,那就是与她独处时他能卸下伪装,松散惬意片刻。不用太刻板教条的遵循那些礼仪规矩,比如此时的早膳无需叫人进来伺候,他能大快朵颐,完全不必顾及一国储君的形象。眼前少女能够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松弛,无形中她给人无与伦比的亲和力,是那些谨遵礼法的闺秀不能比拟的。
直到两人用完早膳都没人敢进来叨扰。正当他们商议是否该去京郊策马时,总管王权依着小步规规矩矩来青云阁禀事。
“启禀殿下,大皇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前来造访。”
“哦?他们动作真快,怕是冲你来的。”宇文晔眸里闪过讥讽,随后扭头等待白沐莞的决定。
她见或不见,无关紧要。
这在白沐莞意料之中。昨日女眷们的百花宴刚结束,今日几位皇子都迫不及待前来一睹芳容。想必她一招让上官汐月栽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事已经传遍京城了。不知道多数人会说她野蛮张狂,还是说她的功夫名不虚传?反正任由他们议论,她都要做到安之若素。
想到这儿她嫣然一笑:“既然两位皇子殿下冲着我来,如果我推脱不见,岂非平白无故惹人闲话?我先去姐姐那儿,待会儿听凭殿下安排。”
宇文晔心里悄悄赞了她一句,厉害。明知来者各怀主意且皆不是好意,她不仅要见,还见得如此爽快!
至于她先去叶诗莹那儿也在情理中,毕竟白沐莞是没出阁的少女,冒然去见外男多有不便。何况这两位外男的身份都是皇子,她如果冒失前去,恐怕会落下心怀不轨之嫌。
宇文晔朝她颔首,又对王权吩咐道:“你让他们去前厅等候本太子。”
王权连忙应下。
只不过宇文晔并没着急去前厅,离开青云阁后他回到书房先处理了几本兵部递来的公文,再慢悠悠准备更衣。
脱去繁琐华贵的太子朝服和九珠金冠,换上一袭银线绣水墨风荷的青色锦袍,漆黑乌发用玉冠束起。棱角分明的俊朗五官,天生王者的贵气,俨然让人心生敬畏。
待他不疾不徐走到前厅时,大皇子宇文程和三皇子宇文景皆面色不善,换成谁傻等这么久也会窝一肚子火气。何况论年龄次序,他们俱是宇文晔的兄长。
“让两位皇兄久等。”宇文晔面含歉意的张口寒暄。
宇文程轻哼一声,冷冷接话:“你贵为太子诸事缠身,便是叫本王和三弟等你整日都无妨。”
“大皇兄所言极是。太子殿下要为父皇分忧代劳,我们本不该前来叨扰,只是昨日偶然听闻一件趣事想和太子殿下分享。”比起宇文程,三皇子宇文景笑得温和,言语间收敛很多。毕竟他只是一个出身微末的不受宠皇子,非嫡非长。
宇文晔一脸好奇:“哦?不知是何等趣事,竟然值得两位兄长亲自登门相告。”
宇文程刚准备开口,怎料有侍女快一步进来禀报:“太子妃娘娘和白小姐来了。”
“呦,本王和三弟还没来得及提起她,这位白小姐倒先自己送上门。”说着,宇文程嗤笑起来。
“大皇兄此话怎讲?”宇文晔忽然冷眸一扫,眼底的嫌恶掩饰得恰到好处,四射的冷意却能震慑住宇文程。
在宇文程印象中太子从来不对女人感兴趣,以至于暗地里嘲讽他或许是个断袖!如今肯将白沐莞放入眼里,难道也是因为看上她父亲的兵权和军中声望?
随着一阵香风入鼻,只见叶诗莹和白沐莞缓缓走入花厅。姐妹二人皆是风华灼灼,堪称倾国倾城之姿。瞬息间倒让宇文程看得忍不住眯起眼,暗自吞咽上涌的口水。想他府中最美艳的姬妾也不过徒有其表,既没有叶诗莹饱读诗书的如兰气质,更没有白沐莞的英姿妩媚。世间美人多得数不胜数,却难及眼前两人的千分之一。
这双佳人怎能全部便宜了宇文晔?宇文程不服气!
今日叶诗莹打扮得很是端庄清丽,但见她举止优雅地福身说:“殿下,妾身听闻两位皇兄前来拜访,想着沐莞虽为朝廷命官享受君恩俸禄却还不识得两位皇兄。于是急着带她前来拜见,还望殿下恕罪。”
宇文晔脸上清淡的笑容暗藏危险:“没事,两位皇兄怕是也想着一睹巾帼英雄的风采。”
白沐莞还是清早那身打扮,不施粉黛却容色明艳,少女耀目的美丽让两位见惯了环肥燕瘦的皇子眼前一亮。她面上笑容和煦,不卑不亢地拱手作揖:“沐莞拜见两位皇子殿下。”
此时宇文程已然收敛欣赏美人时贪婪的目光,换上一如既往居高临下的姿态,以审视的态度重新看向白沐莞。
美则美矣,可惜眼底的倔强骄傲显而易见,性子不够柔婉。
至于宇文景则是噙着微笑赞扬她:“白姑娘貌若三月春桃灿烂,走出去恐怕令天下俊杰痴迷折腰。本王难以想象你竟能提刀跨马,浴血疆场,果真了不起。”
白沐莞同样笑言:“多谢三皇子殿下夸奖,只是殿下切莫以貌取人。”
长得明艳美丽又不是她的错,难不成因为美就不能上阵杀敌?
他们打量她,她也在认真留意初次相见的两位皇子。大皇子宇文程容貌和皇帝不太肖似,脸型和眉眼都很像他生母霖贵妃。圆润的脸庞没什么棱角,个头虽然高大,不过年纪轻轻就开始发福的身材毫无美感。
听闻大皇子喜好美色,府内姬妾美人成群,大皇子妃孙氏温婉贤淑秀外慧中,屡次劝诫未果也只能任由他声色犬马。
倒是三皇子宇文景算位美男子。一身紫衣,头戴银冠,俊逸的面孔,高大的身形,站在那儿风度翩翩清俊如玉。相较于宇文晔而言,宇文景身上缺失那份摄人心魄的光华贵气。
“白大小姐来京城举目无亲,能有福气住进东宫该对太子心怀感激才是。”宇文程端起手中的茶盏,不怀好意地笑出声,“清霞才是太子的同胞嫡妹,你不巴结清霞,怎么你反而同慕柔更谈得来?”
白沐莞毫不胆怯地迎上他的目光,含笑反问:“不知大皇子殿下从何处听说我与和慕公主谈得来?还是说但凡宫里的事,您都了如指掌?”
“你!”宇文程一时哑然。只能狠狠怒瞪眼前的少女,难道昨日他派人跟踪被白沐莞发现了?不可能,那两个人是他安插在宫里最厉害的探子。不管如何,他从没遇过敢这样同他讲话的女人!
眼见宇文程下不了台,屋内气氛尴尬,而宇文晔又纹丝不动。叶诗莹只能站出来解围:“两位殿下有所不知,沐莞刚到京城不久,说起来她还没见过和清公主呢。倒是和慕公主与她年龄相仿,昨日百花宴后聊了些闺阁之事。”
说成是闺阁之事,刚好堵住他们的嘴巴,这样宇文程和宇文景自然不便再往下说。
然而宇文程并没打算轻易放过白沐莞,很快扯上另一件事:“你们昨日参加百花宴,有没有听说丽昭仪和新莲皇妹双双落水的事?”
叶诗莹如实说:“当时有个小太监闯进来禀告皇后娘娘,席间诸位夫人小姐都听见了。”
“本王还听说凶手就是慕柔皇妹。”宇文程阴阳怪气
白沐莞坚定了心里某种猜测,不禁扬眉道:“陛下当即下旨彻查此事,元凶究竟是谁,相信很快就能真相大白。”
她这是摆明态度不信宇文慕柔是真凶。
宇文晔冷不丁接话说:“的确,这种事情不能人云亦云。大皇兄,慕柔皇妹也是咱们的亲妹妹,事情没清楚前可不能妄下定论。”
“太子殿下多虑了,本王只是随口一说。对了,本王府里还有事情,先告辞。”说罢,宇文程起身打算拍拍屁股走人。
白沐莞心道,来了容易,哪能这么轻易让他溜走。她刚要出言准备反将一军,却被宇文晔用眼神制止。她不知缘故,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方才宇文程走时给白沐莞留下一个阴森不屑的眼神,自负狂傲至极。向来对他马首是瞻的宇文景这回没站一条线,宇文景冲她温柔一笑。
不过这些落在宇文晔眼中,全然是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