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鸣镇的朱家酒楼院后共有两口水井,井水甘甜,是酒楼日常生活和酿酒做菜的水源。
赵永昌打小便喜欢跟一帮子小淘气鬼跑到这边嬉戏打闹,弄的酒楼后院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只是酒楼的掌柜通情达理,也是很喜欢孩子,所以对于这群小伙伴们都没说什么狠话,一来二去,就成了赵永昌的玩闹基地。
只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那群人早就没有当年的幼稚模样。人数的越来越少,对于自幼便生长在龙泉郡雁鸣镇的赵永昌来说,没什么感触,或者说不太在意。
他自从叶凡走后,每天的心情都不太好,甚至有些郁郁寡欢。
这对于大大咧咧万事不上心的赵永昌来说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就在不久前,有一个跟叶凡父亲八杆子打不着的蛮横妇人,大摇大摆地闯进叶凡家中不说,还一通乱翻。院内的摆件本就不多,还被那妇人弄破弄损了不少。
赵永昌之前跑去给院子打扫的时候正好碰见,气的他满脸通红,跟那妇人吵了一通。那妇人骂功不差却自知理亏,索性就摆出你能拿我咋办的无赖架势。赵永昌拽着妇人就要去官府,那妇人这才有些慌了神,紧忙说了些客气话,趁他不注意一溜烟儿跑了。
赵永昌只要没事的时候,便喜欢蹲在水井旁出神,一出神便是大半天的光景。至于学塾功课,反正家中爹娘对他本就不严厉,文先生更不是告状的人,他就这么天天悠哉悠哉的围着水井转。赵永昌还想过跟文先生谈谈条件,一个月的课程他只去五天,只要先生答应,便将一半的零花钱送与他,就当几本书钱。只不过终究是心性淳朴的少年,再加上对文先生的敬畏有加,就没好意思开这个口。
其实赵永昌愣神的时候也没想什么深奥的问题,就是天马行空的乱想。为什么人要分男女,眼睛下面为什么长得是鼻子,都是人为什么赵清那小白脸就长得那么好看?诸如此类的。
赵永昌今天就瞅着表面已经结了一层冰的井水,开始盘算着叶凡的路程,按照少年的脚力,这些日子应该已经走了四五百里了吧。
少年有些伤感,又有些开心。
雁鸣镇的那帮人赵永昌跟他们根本就玩不到一起去,基本上都是见面打声招呼的泛泛之交。叶凡一走,赵永昌也只能跟这几口水井大眼瞪小眼。其实那些同龄人都挺想和赵永昌深交一下,只是没有一个赵永昌能瞧得上眼的,人家也不能总是热脸去贴冷屁股,就这么不了了之,他也乐得清闲。
赵永昌这两天更加心烦,因为每次他在水井旁发呆,都有一个道人模样的老头前来打搅。
老头看着仙风道骨,头戴道冠身披长袍,拂尘一甩更有高人风范。一见面就说自己是什么昆仑山天君,要收他为徒前往北华扬州修行长生,以后还能将天君的职位继承给他,说的天花乱坠。
赵永昌没搭理,因为自打年幼记事起,他就见过这样的人,无一例外全是打着修行的名义坑蒙拐骗。少年就是现在没心情管他,不然非要骂他个狗血淋头。
只是赵永昌没有想到,自己懒得搭理他,那骗子还蹬鼻子上脸时不时地就来烦他一下。如果不是看在那老头态度不错,赵永昌都想给他一电炮,告诉他小爷可不是那些蠢蛋能上你这老骗子的当。
其实那道人现在也是满心忧愁,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自己稍微施展下神通,给予些钱财都很好解决,实在不行强行掳走又能怎样?万万没想到天意弄人,这么一个极其适合昆仑派的好苗子却与文先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别说强抢,就是想露一手证明自己的身份都有以势压人之嫌。若是将文先生惹恼了,到时候弟子没收成,再连带着整个昆仑全没好果子吃,白让别人看笑话。
道人也不是没想过跟赵永昌的父母谈谈,只是在小镇呆了这些天,少年的娘亲有多疼儿子早就打听清楚了。若是让那妇人知道自家心肝要去离家数十万里外的北华扬州修行,肯定不会舍得,如果事情闹大更不好收场,也只好作罢。
所以道人也只能用口水战企图来说服赵永昌随自己前去。只是道人打破脑袋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傻乎乎的慵懒少年,警惕心却这么重,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一点成效都没有。看那少年的表情更是越来越不耐烦,道人真是有些欲哭无泪。
老人心底叹了口气,这个弟子是非收不可,如果赵永昌还是不相信不愿跟他走的话,他也只能冒着惹怒文先生的风险尝试一二,哪怕付出点代价自己也心甘情愿地认了,连瀛壶山天君那逍遥洒脱的性子都看中了少年,赵永昌的根骨天赋有多好由此可见一二。若非自己用了些手段,就自己这点棋力与那人手谈,估计不到百手就要投子认输。
道人今天又来到了酒楼后的水井旁,在赵永昌不远处站定,神色悠悠,气定神闲,拂尘搭于肘处,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奔少年而去,只是略带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赵永昌被瞅的心烦,只是那道人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少年便背过身去,蹲在井边,不去看那老骗子。
道人轻轻踱步,百感交集,喃喃自语:“风水胜地,人杰地灵,阴阳分割,实乃天选。”
赵永昌头也没抬,像是没听见。
道人见赵永昌没搭茬,神情不变,继续说道:“传闻道祖圣人能从一叶之间看到一方天地,实乃莫大神通。贫道道法与道祖圣人自是比不了,但从此方庭院瞧出些端倪,倒是不难。”
老年道人伸出左手,手中拿着一只装了半碗水的普通白碗,走到少年旁边的水井处,将白碗轻轻放于井边。
原本已经结冰的井水,突然像是沸腾了一般,气泡不断涌现,不出片刻一道水柱从井底喷出,直奔白碗。赵永昌被身后的动静吸引的心直痒痒,好奇回头望去,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半刻钟,赵永昌顾不得此人究竟是不是骗子,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井边向碗内望去。只见那白碗内的水不多不少还是半碗,好似刚才就是赵永昌的幻觉,其实连一个水滴都没有进去。
赵永昌极为震惊,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从最开始的迷茫渐渐地变成恐惧,磕磕巴巴的对眼前的道人说道:“水...水呢?你...你不是骗子,真是...真是仙...仙人?”
道人面朝赵永昌,将白碗拿起,伸手递出:“想不想看看?”
赵永昌波浪鼓似的紧忙摇头,双手背过身后,对这白碗避之不及。
老人轻笑了下,温和说道:“这碗又不会吃人,这么害怕作甚?拿去看看,就知晓贫道到底是不是骗子了。”
虽然道人这么说了,赵永昌心里还是直打鼓。但也害怕自己不答应,惹得眼前的温和道人不悦,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拿过白碗,端到自己面前,低头看去。
过了半天,也没见这白碗有丝毫动静,就在赵永昌刚要把白碗归还给道人的前一刻。
一道手腕粗细的水流,从白碗中喷射而出,直奔赵永昌面门而去。
少年慌了神,以为水流要冲击而来,赶紧双手撤回,捂住眼睛。
过了良久,赵永昌却没有感受到水流的冲击,缓缓地松开双手,睁开双眼。
赵永昌看着眼前的景象,嘴巴渐渐张大,震慑的无以言表。如果说之前白碗吸水只是小小的冲击,那么现在赵永昌所看到的就是惊涛骇浪。
只见以少年为中心,整个院子都被一层透明的薄膜包围着,晶莹剔透,不失美感。在薄膜内,却是一处满是水所组成的小世界。
世界虽小,一应俱全。有树木花草,飞鸟走兽。有耄耋老人,稚嫩蒙童。也有市井小巷,几处普通人家。这些由水组成的景象除了小些,与人间竟一般无二。赵永昌颤抖地伸出手,使劲掐了大腿一下,感受到痛感后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些由水组成的万物生灵,见到少年后,纷纷转向赵永昌,竟齐齐俯身跪拜,久久不起。
道人凌于天空,俯瞰地底,见此景象微微颔首,心想果然是天生的水之君主,自己没看错人。
赵永昌有些害怕,环顾四周也没看到道人的身影,不由得焦急地颤声喊道:“道长,我信你不是骗子了,我真信了。您赶紧出来,我胆小您别吓我啊。”
那道人听闻此言,轻甩拂尘,薄膜便出现了一道口子。道人顺着口子驾风而降,神色温和,对着赵永昌缓缓开口:“虽说你我萍水相逢,但我却不想骗你。不瞒你说,孩子你天生水命,根骨极好,就算是在那天才林立的大宗门也是炙手可热的修道种子。只是我付出了些许代价才有机会当这第一个找上你的人。虽然这么说,但我昆仑派在鸿蒙天下也算是首屈一指的顶级宗门,我便只问你最后一次,愿不愿意随我去华扬州修行,日后担任昆仑天君一职?现在的你不太清楚天君到底有多诱人,只是对你提醒一二,整个天下也不过区区五位,手中权柄极大,富贵长生更是不值一提。”
赵永昌脑子里现在就是一团浆糊,却终究没有糊涂,“道长,你先让我缓缓。我现在想啥都是懵的,实在是你这整的也太吓人了。”
道人轻捋胡须,缓缓点头,“那就给你两日时间,到时还在这个地方给我一个答复。但是此处之事,你不许对外人提起,便是你的爹娘也不行。若是做不到,那就一切虚妄,贫道再不提收徒一事。”
赵永昌哪敢不答应,重重点头,“道长您放心,打死我也不说。”
道人挥了挥袖子,薄膜与小世界的一切缓缓消失不见,随后双脚离地驾风远去。
赵永昌见道人消失在云海处,猛然回过神来撒腿就跑。
胆子不算小的少年觉得自己肯定是大白天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