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俯身吐出一口鲜血,觉得舒坦了不少。
先前奋力逃窜,心境由大悲到大喜,再被天雷的余波震击的气血上涌,其实叶凡的脑中早已七荤八素。就算这样,那道剑光,那袭白袍却深深刻在叶凡的心里,影响着他的一生。
叶凡稳了稳心神,拍拍自己的脸,没有着急立马上去救人。若是自己脚步不稳,摔倒在地上,山谷里又要多出一个躺在地上的东西了。
心神稳定,脑中的晕眩感也不太强烈,叶凡三步并作两步,向山谷里跑去。
剑仙老爷那袭完美无缺的白袍,在天雷的轰击下奇迹般的没有什么破损,只是同样完美无缺的脸有了些炭黑。
叶凡看到剑仙老爷胸口的起伏心就安了几分,没死就是好事。不是叶凡对剑仙老爷没信心,只是那天雷之威太过无敌,由不得叶凡不紧张。
盘踞在白袍男子身下的巨蟒,似乎是因为被天雷重创后没有气力维持原形,竟缩小到了一尺大小,叶凡将那条金黄色小蛇放入胸口,看着剑仙老爷,不知该怎么办。
“剑仙老爷,醒一醒,剑仙老爷。”叶凡摇了摇白袍男子的肩膀,轻轻叫了叫他,可却没有丝毫要苏醒的迹象。
“那就先把人背回家里,请文先生来看看,至于会不会影响到剑仙老爷的事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救命要紧。”叶凡心中敲定,蹲下将白袍男子背起,向雁鸣镇方向走去。
山谷距离小镇其实也就五六里的路程,道路上的积雪把也被狂风吹散,很是好走,但叶凡却走的极为艰辛。
不只是体力不支的原因,实在是剑仙老爷看着秾纤得衷,怎么背起来这么沉,感觉都有两个赵永昌的重量了。
翻过了姥姥山,走上了官道,叶凡隐约看到了小镇的轮廓,把身后的白袍男子往上送了送,继续赶路。
叶凡眼前越来越模糊,汗水顺着额头滴进了眼睛。叶凡只能用力的眨眼让汗水流出去,不至于看不到道路的方向。
“凡子,凡子,你可回来了,刚才北面框框的打雷,我心里老害怕你出事了,哎!你咋还背个人回来了呢,是不是那畜生又伤人了?”
叶凡听到那隔两条街都感到震耳朵的熟悉声音,咧开嘴笑出了声。
这货还算有点良心。
“赶紧过来搭把手,我有点儿不行了。”
赵永昌瘸着一条腿往叶凡这面走,帮着叶凡把白袍男子从背上送下来,抗起一条胳膊,边走边问,“凡子,这人的衣服看着不像樵夫,是不是什么贵公子哥上山玩遇着了那条畜生,被你救下了?那你小子可真是走了狗屎运,等这公子哥醒了那不好好报答报答你,你就有钱修修你家那漏草屋了,不对,有钱了还住啥草屋啊,直接买个大宅子,到时候兄弟上你那儿玩可不许嫌弃我啊。”
叶凡早就习惯了赵永昌的碎嘴和脑回路,没有理会,只是说了一句,“现在不方便,回去说。”
赵永昌便不再询问。
也是奇怪,赵永昌的性子说好也好说臭也臭。脾气上来连他娘都管不住他,整个镇子只有文先生和叶凡的话赵永昌连质疑也不质疑。有人问过赵永昌,为什么你只听这两人的话?他就只说,“文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他的话肯定没错。叶凡说的话那都是对我好,对我好我为啥不听?”
从此便不再有人问。
赵永昌和叶凡一人一条胳膊,扛着白袍男子走到了如意巷,终于回到了家。
叶凡将白袍男子送到炕上,从柜里拿出一套棉被,盖在男子身上。
随后走到院子里的水缸处,舀了一大碗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全都喝干了。
赵永昌有些忧心,说道:“凡子,水凉,你慢点喝。”
叶凡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你先去烧一壶水,在这看着,我去找文先生请他来看看,别乱跑。”
赵永昌说道:“你也不歇会儿再去,别救了个人自己还累趴下了。”
叶凡这时已经走出了院门,对赵永昌大声说道:“没事,救人要紧。”
赵永昌从屋里把水壶和煤炭拿出来,放在尚未完全熄火的炭盆上,进屋看了看叶凡救回来的人。
赵永昌有些愣住,过了良久才惊叹说道:“我勒个乖乖,这长的咋这么...这么...”赵永昌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这么,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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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凡一路小跑,跑到了街头第二户人家。
其实文先生不只是学塾的教书先生,偶尔也会帮乡亲们看看一些小病,不收钱,那些吃过药按照文先生的方法细心去做的病人,不出几日全都恢复如初。但叶凡心里清楚,文先生的医术不止如此,只看先生书房里占据了一整个柜子的医书,就能知晓一二。
文先生的宅子不大不小,很是洁净。门上贴的春联一看就是刚贴不久,笔迹还没完全干燥。
叶凡走上台阶,轻扣了几下门,很快就有一风韵犹存的妇人开门走出。看见是叶凡,便温声问道:“是叶凡啊,来找文先生?”
妇人姓柳,名文。是随文先生一同来到的雁鸣镇。柳文于邻居间的接触不多,给人的印象是拘谨且不善言辞,每天深居简出。只是每日午时,为在学塾教书的文先生送去饭菜。菜市布店等女人的聚集地,却一直看不到柳文的身影。
叶凡对着妇人行了一礼,点头应道:“小子的确有事找先生帮忙。”
柳文打开院门,对叶凡招了招手,热情说道:“夫君正在书房准备几天后的学塾功课,我去叫他,先进来喝杯茶。”
叶凡又行一礼,这才走进院门。
其实这不是叶凡第一次上文先生家了。少年自幼便喜爱读书,奈何家中拮据,上不起学塾。文先生来到小镇当先生时,叶凡就藏在学塾馆舍附近外的竹林,偷偷地听先生讲课。
但是没多长时间,叶凡就被巡视的大爷发现。文先生知晓此事后,对叶凡说道:“学塾是县里所设,我不好要求什么。以后若是真想读书学习,每日申时末可以来我家,互相探讨。”
这是文先生和叶凡第一次正式意义上的见面。
叶凡被柳文领进堂屋,妇人转身说道:“先坐,我去叫先生。”
叶凡轻拍了下棉衣,缓缓坐下。像往常一样,腰杆挺直,正襟危坐,心神却已经飘往天际。剑仙老爷伤的到底重不重?胸口那条金黄色小蛇要如何处置?万一文先生救不活剑仙老爷那该怎么办?叶凡不敢多想。
文先生从对面的书房里缓步走来,叶凡紧忙起身,作揖行礼。
文先生的醇厚嗓音晃荡在院子里,“听夫人说你有要紧事找我,着不着急?”
叶凡点点头,将姥姥山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眼前的中年人,没有丝毫隐瞒。
这是叶凡对文先生的尊重与信任。
文先生皱了皱眉头,担忧说道:“山上修士,术法万千,体魄健壮,很难受伤。但如若受伤就不是短时间可以痊愈的,而且被天雷轰击后的病人我也不曾见过,更不知应对之法。”
叶凡闻言神情越发落寂。
文先生见状,出声安慰道:“你也不用太过忧心。听你所言,此人即便在修行界应该也是不可多得的修道天才,不可能没有保命之法,兴许恢复几天就能完好如初。我先过去看看。”
叶凡听闻此言才稍稍心安几分。
文先生跟随叶凡走进那扇尽显破落的院门,走进屋内。
拿着板凳坐在炕边的赵永昌,见有人进来,急忙起身,对二人焦急说道:“凡子,文先生,这人浑身冰凉,还发着高烧,我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啊,就只能先帮他擦擦脸,看他那小脸白的,我看着都渗人。”
文先生拂起长衫,坐在炕边,拿起白袍男子的左手细细把脉,神情严肃。
片刻过后,文先生的表情轻松了许多,放下男子的左手,回身对焦急等待的二人说道:“情况比我想的要好,叶凡,你腿脚快,我写一道方子,你抓紧去药铺抓药。永昌,你去打些开水,浸湿几条毛巾备用。”
二人都点点头,赵永昌回身朝屋外走去。
文先生起身走到书桌旁,看着书桌上快要秃了的毛笔和已经要被清水稀释干净的墨汁,心底叹了口气。
秃笔和墨汁勉强能用,文先生拿起桌旁的草纸,奋笔疾书。
片刻后,文先生将药方递给叶凡,“跟李掌柜说,药钱记在我的账上。”
叶凡拿过药方,心底对文先生的感激之情更盛几分。
文先生目送着叶凡走出屋子,起身将房门关上。
随后走到炕边,伸出右手食指,轻点在白袍男子眉心处。突然间,在手指与眉心的交界处闪出一道白光,似乎是在白光的作用下,满脸苦色的男子渐渐变得平和,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不再像之前白的渗人。
文先生收回右手,坐到炕边,等待白袍男子的苏醒。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时间,男子缓缓地睁开双眼,幽幽醒来。看到面前面色温和的中年男人,忍住痛意,询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救你之人的炕上。”
白袍男子环顾四周,屋内除了一方书桌,一架衣柜,一处灶台之外,与那家徒四壁的惨淡光景相差不远。
赵清想起了那条巨蟒,慌忙说道:“先生,在我附近应该有条灵蟒,屋内怎不见它的身影?”
文先生温言安慰道:“不用惊慌,在天雷的轰击下活下来那灵蟒也算是裨益不小,现在在叶凡的胸口处休眠,没有大碍。”
“我靠,公子哥你醒了,文先生你真是在世神医,我赵永昌服了!”赵永昌一惊一乍的言语从房门处传出。
白袍男子还很是虚弱,想要起身于二人交谈却被文先生制止,便面色苍白的躺在炕上对二人说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在下名叫赵清,是东穹隆州人士,师从九悬宗。奉师命前来红叶国,有要事在身。如若二位不嫌弃,等在下元气恢复,必有厚礼送上。”
赵永昌看着赵清,觉得这人好生臭屁。长得好看也就算了,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于是他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在下姓赵。名永昌,南紫来洲人士,师从雁鸣镇学塾。是救你之人叶凡的好兄弟。话说回来,我们救你可不是为了要你报答什么的,君子施恩不图报嘛。但如果硬是不要,传了出去,指不定有多少人背后戳你脊梁骨,说那赵清被人救治啥表示都没有,那就不好听了。看你也不是寻常人家的样子,也不多收,万两黄金意思意思,两全其美你说对不?”
赵清看着唾沫横飞口若悬河的赵永昌,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认真的言语还是开玩笑。
文先生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对赵清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当真。
在赵永昌刚刚“善解人意”的话语说完之际,叶凡提着两包打包好的药走进屋内。
看到已经苏醒的赵清,叶凡高兴地说道:“剑仙老爷,你醒了。”
赵清看着少年兴奋地神色,正色说道:“之前你我二人萍水相逢,离别即是永久,所以对于称呼一事便没有在意。今你于我赵清有救命之恩,老爷一词在下万万当不起,还请换个称呼,不然在下心中过意不去。”
叶凡挠了挠头,似乎是没想到那位剑仙老爷会有这样的言语,喃喃道:“可是你也救了我一次啊。”
“那便是互不相欠。你我年龄相仿,我年长你几岁,斗胆当一回兄长,如何?”
叶凡闻言放下手中的药包,对赵清作揖行礼。
“赵兄。”
赵清在床上抱拳回礼。
赵永昌看到赵清这样就有点不乐意了,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呀,某人真是天大的架子,我那兄弟累死累活的扛了你一路,差点没累死,就在床上抱个拳,回个礼,美其名曰哎呀我就当一回兄长,就完事了?我呸!我要是摊上这么个白眼狼非给他打出去不可。”
叶凡赶紧扯了一下赵永昌,罕见的有些怒色,“赵永昌,说什么呢你!”
“我这不是为你说话嘛,他就往那炕上一趟,装个老实人。你来回跑来跑去劳心劳力的,凭啥一句互不相欠就这么过去了,凡子不是我说你,吃亏是福那就是狗屁,也就我这么跟你说,别人管你死活?”
文先生坐在炕边,看到赵永昌脸红脖子粗的冲着叶凡喊叫,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声制止,“永昌,别说了。”
赵永昌见文先生都这么说了,也只是气呼呼地转过头不去看他。
“好了,叶凡你和永昌先出去熬药顺便冷静冷静,我有些事想问下这位小兄弟。”
叶凡弯腰拾起地上的两包药,走出房门。赵永昌说出那些话后就有些后悔,只是抹不开面子去道歉,文先生对他使了个眼色,赵永昌也就随着叶凡出去了。
屋内就又只剩下了文,赵二人。
“先生不必多说,我没往心里去。”
赵清望向文先生,抢先出声问道:“先生想问何事?”
文先生没有回答,而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六境的底子很好,是要争那圣殿榜首?”
赵清闻言极为诧异,自己竟看走了眼,面前这位教书先生修为绝对不低,能看清自己的脉络还说出圣殿榜首一词,就绝对不是常人。
“别这么看着我,虽说你长的俊美,但我已经娶妻了。”文先生从炕边站起,冲着赵清呵呵笑道。
赵清有些犹豫,“先生到了那不朽境?”
文先生摇了摇头,“只是个教书先生。”
赵清哪怕极有涵养,也忍不住撇了撇嘴。
文先生收起了笑意,正色看着赵清,“很不错的孩子,心有正气,身行正事,敢为无理事出剑,敢为万千生灵荡不平。那劫云的最后一击堪比涅槃巅峰,以初入空冥的修为硬扛住还没死掉,哪怕是我也觉着,好一个英雄出少年。”
听着文先生毫不避讳的夸奖,赵清有些不好意思,羞涩说道:“先生过奖,莫要如此捧杀我了。”
文先生笑道:“少年心事当拿云。”
赵清看着满脸笑意地中年儒生,心怀歉意,有些犹豫,但还是出声说道:“先生,其实赵清并非我的本名,我的本名....叫玉清虚。”
文先生不出意外的点了点头,“你身上的气息隐蔽的很好,哪怕是九境修士不仔细查看也瞧不出来什么,不过我自然还是能探查的到。”
“太古虚皇族的小家伙。”
赵清看着毫不吃惊地文先生,心里对他的评价又上了一个档次。
最低也是九境巅峰。
甚至是那巅峰的十境!
因为他比谁都要清楚,太古虚皇族这几个字对于修士而言意味着什么。
文先生替赵清掖了掖被子,起身说道:“你的伤还要歇息几天才能好,就在此安心住下,我就在如意巷街头第二户,有事就让叶凡找我。”随后往房门处走去。
赵清恭声说道:“恭送先生。”
已经走到房门处的文先生,又转身对赵清叮嘱说道:“如果可以,吃食用品就不要让叶凡操心,他的情况你应该看得出来。”
赵清想起那双毫无杂意的清澈眸子,脸上有了笑意,“那小兄弟,很好。”
文先生已经推门而出,声音却穿门而入,“我看中的学生,当然很好。”
赵清怔了怔,看着走出房门对叶凡还礼的中年读书人,脸上笑意更浓。
即为叶凡有了这品行修为皆高深的先生而高兴。也为文先生要收取如此好的弟子而开心。
赵清蓦然想起古时一位先贤所说,“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
“看来先贤说的也不全对。”赵清看着窗外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