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柸派人请竺衣入庄的那天,竺衣正在酒楼与涂钦承喝酒。路麦找来时满口喊着“西离女”,那涂钦承捏起一粒豆狠狠弹在了他脑门上。彼时竺衣喝上了头,昏昏欲睡,涂钦承打算送她回瑾园,路麦看他如此照顾西离女,心中不高兴,非得拖她折腾一趟,便借口有急事,硬是拉竺衣走了。
入庄时,几人围将过来看路麦额头巨大的红包,问他可是与竺衣打了架,路麦“嘁”了声,哼唧:“是那北地城主多事。”左柸听闻,问他:“涂城主在千城?”路麦回道:“来了,属下在城中找了西离女半天,人家陪那城主悠哉喝酒呢。”
左柸听言,去看竺衣,竺衣脸色酡红一片,强打着精神发呆盯着他,良久,打了个饱嗝:“亭屿叫我来植血心蛊?”纵使醉酒,这唯一令她忧心的事依旧挂在心头。
此番确实是叫她来植蛊的,但瞧她如此醉态,也不知是好笑还是怎的,左柸责怪路麦道:“你瞧着竺姑娘已醉酒,便不要请她白走这一趟了。”
路麦站去一旁,心一横不做声。
竺衣晕晕乎乎,杏眼抬不起来,口齿不清地咕哝着:“你想让我植蛊,我今天不行,我手不稳……我……诶?老男人呢?”她努力回了回神,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观看四周,一拍头,又恍然大悟:“亭屿喊我植蛊走人,不行,得跑,能拖一天是一天……”言毕人摇摇晃晃跨出了厅堂。
留一众人笑话。
左柸看她踉跄的步子,心中不免责备她贪杯。
植蛊一事耽搁了这么一天,不想再往后一段时日都没能顺利植了。
那日竺衣回到瑾园,正有人在等她。几个陌生的人递了一封信,说是钰国钰王妃有事相求。竺衣方拆开信,身子一软,倒地睡了。次日酒醒,几个脸色不快的人尚在等她,冷声冷气地传达了钰王妃的所求之事。
荆许尔想要一只密蛊把夫君“栓”在自己身边。
竺衣摇头,要他们转达不可行。
先不说她从未想过给左柸以外的人育血心蛊,就算育了,那慕沉昜又怎么可能配合植蛊?怕是还没接近他,自己就丢了小命。
钰王妃的人离去,钰王如算好了时间般掐着点到访。
在这要为宋西原植蛊的空档,竺衣俨然成为众矢之的,一个二个纷纷找上门来,令她头痛不已。
荆许尔暗中派人找竺衣,慕沉昜一清二楚。他上门来要将竺衣请去钰国。竺衣一把跪下,心里哀叹多事之秋。
慕沉昜看她故技重施,又要嚎啕大哭,一挥手制止了她。竺衣未哭出来的一口气就这么憋着,不得不砸吧嘴默默叹气。看她发蔫的模样,慕沉昜正颜厉色地问她:“前些日子,你可是助左柸戮杀手有功?”
竺衣凉凉吸了口气:“殿下消息灵通。”
抚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慕沉昜声音低沉了些:“何时为西原植蛊?”
“就近日了,具体时日民女尚且不知。”竺衣老实回答。
慕沉昜看地上恭敬跪着的人不像说谎的样子,又沉声道:“本王现在给你两条路,你来选。”
竺衣闻言立即匍匐在地,示意恭听。
“其一,为本王育蛊。本王也算止此阁的人,若你照做,不仅可以不追究你伙同左柸杀戮阁中人一事,本王亦承诺保你性命无忧;其二,你去将左柸那只密蛊取来给本王销毁,而不至于让西原受制于他人。”
竺衣额头触地,恭敬回道:“殿下,您既然知道蛊可以控制人,何不派人前去西离、南蛮取一只回来?”
慕沉昜语气高傲:“你以为本王想用蛊来控制她么?若不是你那柸先生执着于用蛊,本王才懒得动用这种手段。”
竺衣噤声。
她有什么办法,左柸执着于将宋西原留在身边。
慕沉昜睨了趴着的人一眼:“你选哪条?”
闷声趴着的竺衣苦笑一把,恳求道:“民女斗胆请求殿下,允许民女好好想想。”
钰王倒不继续为难她:“准了,本王便给你一日时间,期间你若是给西原植了蛊,那你的脑袋必定要丢。”
竺衣磕了个头,“谢钰王殿下。”
“对了,钰王妃所托之事,你莫管。”
竺衣正好不愿意再多一事,急忙道:“好。”
不自在地送走了钰王这尊神,竺衣在瑾园思绪纷飞。不知左柸今日可否会请她去植蛊,也不知那钰王妃几日后得知被她拒绝会有怎样的后果,更不知钰王会不会随时要了自己的命。
前面几乎卖光了蛊药,到手二十多两银子,加上原先积攒下来的十几两,粗粗算过,最便宜的客栈可租两间房住个半年。
文希看她低头数钱,心里酸酸的。
只要她开口,庄主一定会给她大笔钱财,哪里用得着这样为几两银子精打细算?况且她人搬出去了,自己作为遥案庄的丫鬟,只能与她分开,继续回庄做事。而仇水偏偏还没回来……
想起仇水,文希心里又一阵难受。竺衣和初临两个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不曾注意到文希面对仇水时,会面红耳赤。
下午时,涂钦承来瑾园看她。竺衣实在不知该如何做,支颐忧心忡忡地听他支招。没见过竺衣如此忧郁模样的涂钦承,揉了揉她的发,想与她玩笑,就建议她利索地帮宋西原植蛊,而后随他去北地,他来保她一生平安。
竺衣立即摇头拒绝。
文希倒了茶给二人,只有那涂钦承一人喝得自在,竺衣脑中时而乱时而空白。
左柸带人过来时,正看到二人对坐品茗。
竺衣往日见到他都是极其欣喜的,今次却有些闪躲。
她不想让左柸知道钰王夫妻已先后找过自己,更不想他是过来通知自己植蛊的。
涂钦承与左柸客气地招呼,两个男人说起话来。
竺衣一直不出声,左柸觉得奇怪,笑看着她,问:“竺姑娘今日脸色不佳,是昨日酒未醒么?”
他的笑意倒是真的如沐春风,不含一丝往日里笑不由心的意味。
这另竺衣愈加不安,她紧了紧握于袖中的双拳,道:“可能是还有点晕。”涂钦承饮茶前看了她一眼,直白问左柸:“丫头植蛊后,便不能住瑾园了?”
左柸点头:“我会派人护送她回西离。”
“你可知她并不想离开?”涂钦承抿了口茶,咂咂嘴。
左柸眼中星芒微敛:“我知道,但为了她的性命安全,我只能把她送走。”涂钦承知道止此阁已经与遥案庄正面交锋,竺衣住在瑾园,甚至留在千城,极有可能被牵连,他叹息地看了看左柸,又看了看竺衣。
竺衣再次听闻左柸明确要将她送走,脸色都白了,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她道:“亭屿,我植蛊之后我们的交易就停了,那我的人身自由不由你说了算。我还要留在千城,我喜欢这里。”
她祈求般地看着左柸,左柸却否定了她:“若此行不是左某留你为我做事,那么你身在何处我都不会管。但既然为我所累,我便必须送你回去。”
“我不回。等我想回了我自然会回去!”她声音大了些,左柸不去看她,笑意犹在,却硬了语气,不容否决:“竺姑娘,左某不能让你出事。”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偏执?是不是觉得我很自作多情,沉迷幻想?”她一连三问,涂钦承不由得正色去看她,她死死盯着左柸,不甘心地道:“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我也没说继续留在瑾园让你烦心,我只说我留在千城,你不用管我,都不行么?”
“不行。”左柸回得干脆,眼角眉梢的笑意全数消散。
一时间,身边的人均察觉到气氛的异常,路麦、欢七二人相视一眼,忍不住抻了抻脖子。
见左柸如此执着于驱她走,竺衣已然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说到底你不是我什么人,无权干涉我的自由!柸先生你今日先走吧,我今天也不会随了你进庄去给宋姐姐植蛊的,没有为什么,今天就是乏得很。”说完她甩下众人,直接回房了。
文希要去追她,被左柸叫住:“她近日情绪怎么会这样大?”
文希为难地看着竺衣跑走的背影,又看看一脸阴郁的主子,为难地开口道:“庄主,您先别逼竺姑娘,她今日一连见了这么多人,心里正乱呢。”
左柸没说话,涂钦承看了他一眼,问:“想必你是知道她今日见了什么人,才过来这一趟的罢?”
左柸不可置否。
为他添了茶,涂钦承接着道:“依我看,你就给她点时间,她现在每天如坐针毡,心里正不好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