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亮,众人动身在寨外搭建房屋。
人马分两派,一派借了斧头去西林伐树,一派前去竺衣小屋周边清扫落雪。
竺衣醒来不久,正抱着小碗喝药,听见响动,开门一瞧,见几十人正卖力地铲雪清地。
左柸由欢七扶着走来,携风带雪。路麦兴冲冲跑上前,兴奋地直叫竺衣看这番景象。竺衣叹气,看着他们不知该说什么好。
左柸走上前,温声道:“寨子里的人找你不痛快,是因为我要在此处建房,委屈你已遭受,不即刻实施可说不过去。”
她理不清其因果关系,喃喃道:“你们只是游历西离,而非长居,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么?”左柸笑了笑,假装没有听到这话,“我可否先去你房中坐坐?”
她点点头,进屋去铺展床被。
仇水笑看左柸,讽刺得直白:“当初我们烧了你的瑾园,如今你反而帮我们建房,这算以德报怨了?”
左柸客气有礼,回曰:“过去之事,仇公子何需再计较?如今我有机会为她做些事,自当全力以赴。”
仇水点点头:“是啊,谁欠谁的倒还真说不清。”左柸绕过他进了屋。
西林。
胥桉郢帅师乔等人前来伐木。雪下得正酣,放眼四周,雪景白得刺眼。众人砍树时,树上的积雪大块垮落,总有人被埋没。众人便嬉笑着挖出那人,一边伐木一边打闹。师乔负责清点木桩,胥桉郢安排队伍运送。晌午,雪停,清扫的进度加快,中午清出了大片空地。下午开始搭建木屋,至晚间,规模初具雏形。
接连两日的赶工,第三日中午,大大小小七十余间小木屋完工。左柸一行近四百人全数从古寨搬了出来。
这规模,堪堪抵得上小半个古寨。竺衣站在门口咋舌:两日前,小屋的前后左右还是空荡荡一片凄凉景,现在炊烟四起……
左柸的房间就在她小屋的右首。
正对面挨着两处空起的房子。路麦说那是安排给她的阿娘和仇水住的。
古寨专以育蛊为生,为避免私人泄蛊生出变故,立下寨归,首条便是任何人不可私自出寨居住,除开被外派做事的原因,可视情况在外而居。知令而违反者,除寨籍,还要刨其亲人坟址。
阿娘和仇水因为被寨归限制,且阿娘身体尚未痊愈,还需要仇水日里夜间悉心照料。因此这一年,仇水很是辛苦的寨里寨外两处跑。
左柸提前搬出古寨,古寨人众口铄金,对竺衣的憎恨更甚。但左柸的警告已达,他们也不敢有所动作。
竺优古见此情景,不免哭哭啼啼,央着竺腾请回左柸。竺腾看着到手的五百两黄金,想着古寨这些年何曾一下见过这么多银两,实在无脸再去乞求左柸做些什么。人是他救的,钱也是人家给的,还待怎样?
竺优古对钱财无甚概念,也并不在意,见父亲不出面,便独自一人出寨去找左柸。
竺优古看着新建的木屋发呆时,被路过的欢七看到,上前问她有何事,听这姑娘说是出来找他主子的,欢七二话不说命人将十姑娘送回了寨子。
可怜这人哭得梨花带雨,却连左柸其面再见不到。回了寨子,竺优古以泪洗面,加上夜间总做噩梦,休息不得,原先娇美的小姑娘,迅速变得面色发黄,精神不济。
竺腾以最好的蛊药滋养她,奈何抵不过夜里梦魇的侵扰。被逼无奈,唯有拉下老脸,出寨请求左柸见她一见。左柸自出寨以后,只一心要竺衣为他查那不存在的蛊,因此全然不知此事。
这一天,竺腾找上门时,正是未正时分,左柸正拿着蛊药沉思。听人禀报,他随即放下了手里的药材,佯装失明。
他的房子就在竺衣旁边,让竺腾颇为惊讶。左柸听了事情原委,心道正好,他有事要与竺腾商量,于是答应了随他前往探看竺优古。
神思不清的竺优古盼来了左柸。形销骨立的她可怜兮兮地求着左柸陪自己,她想时刻待在他身边。左柸不允,在要谈之事与竺腾商妥后,命人去遍寻名医以为她疗伤,就出了寨子。
名医尚不知何日寻得,这竺优古依旧夜不成寐,每日吵闹着出寨找左柸。左柸耐心用尽,闭门谢客,竺优古固执地拖着羸弱的身子在他门外苦等。
三月已进,西离的春天不见回暖的迹象。话说这竺优古三天两头来闹,竺衣怎会不知?寒气逼人的雪舞天,屋外女子凄凄切切的抽泣声,扰得她火气渐起。今日午眠方醒,又听哭泣,她披上厚袍出门去。
“竺十,你来,我有事给你说。”她招招手。啜泣的竺优古见到是她,更加难过地蹙起眉,还不待说话,已被她一把拉进屋内。
临屋的左柸听见动静,走去她门前。
竺衣在房中的一堆药罐里扒出许些蛊药,塞给竺优古,好心道:“你的事我也听说了,是挺吓人的,但你天天这么哭不是办法。你们寨里不让育这蛊药,怪可惜。正好我还有些,你拿去用,每日早晚跟喝寻常蛊药似的,相信我,你明晚就能倒头大睡。”
竺优古看着手里的干枯药材,闻了闻异香,皱眉:“这是眠杀蛊?”
竺衣点点头,小声地说:“这是我才育的,很有效用。你不知道我前面刚回来的那段日子,也是睡不着,又没这现成蛊药,跑了好多地方,才从别人手里高价买回了备用的。喏,这些都给你,足够你用到柸先生离开了。”
一听这话,竺优古好容易止住的哭泣又要开始,竺衣捂住她的嘴,“他肯定要离开的,早晚而已。不然你以为人家要在这里安家不成?”
门外的左柸听了这话,稍稍握紧了袖中的手。
竺优古低声控诉:“你想害我,这蛊服用久了是会杀人的。”
竺衣吸了一口气:“小姐,你就服一段时间而已,除了安眠没有大碍。我服了很久了,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这毅力坚定的竺十小姐哭泣声如怨如诉,实在令她难以忍受,若再不安稳下来,不把左柸逼疯,也会把她逼疯。
“听说柸先生已经为你去找名医了。你就用到名医过来为止。”她拍拍竺优古的手,打算开门送客,“别跟别人说,不然你们寨子里的人知道,又要拿我做文章。”看竺优古犹豫不决却没推开,她欣慰的假意笑了笑。
正要开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屋内两人均被吓到,竺优古见到左柸,心里一阵酸涩,摇晃着走过去,拿起手里的眠杀蛊给他看:“柸先生,您看,她如今要我服毒蛊。我现在的身体,差成这样了,难道还嫌命长吗?”左柸未搭理她,路麦、欢七走来,看了眼主子,识趣地进屋将竺十小姐送回了古寨。
竺衣颇为尴尬地站在原地,发觉柸先生的脸色不大愉悦,尴尬地笑笑,说:“这样一看,我好像坐实了恶人一说。”
左柸已被眠杀蛊烦扰了几日,碍于没有契机说出,一直不曾向她证实。这番听到,已经无法再坐视不管。微低首,喉结滑动,他很直白地吐了两个字:“断药。”
他想,他已搬来这里,不管多难熬,陪着她断药,熬过难挨的日子,当不难过。
回想昏天暗地的日夜折磨,竺衣直摇头。左柸看到她摇头,人没出声,便敛了凤眸,道:“好,你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今晚起,断药。”
竺衣连忙辩驳:“没同意,我不能断……眠杀蛊怎么会像她说的一样吓人?若是育成了蛊,植入身体,确实损伤较大,这育成蛊药,危害可忽略不计……”
想她也不会同意,他只得放轻了语气:“既然这样,劳烦你份予我些。好助我缓解近日夜眠不酣的不适。”
竺衣瞥他一眼,故意小里小气地说:“不了吧,柸先生。我千辛万苦育出来的,没剩多少了。”
左柸语气温度降了几分:“你明知其害,仍旧用了一年不曾断,命不自惜,谁来顾你?”
她苦了张小脸,小声嘀咕道:“我怎么就不自惜了,我自己的命,自然看得很重的。我每日酣眠,养的脸色红润,精神气足,你要是能看到我的状态,就不会这么说了。”
男人顿了顿,问:“不用药,你夜里会怎样?”
这下轮到竺衣发怔。
会怎样?
她没回答,待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看他,看了良久,说:“柸先生你从前不与我纠结什么事的。何况这是我的私事,我心里有数。”
左柸不逼她了,点了点头,闷声回了房。竺衣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