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临西城,尚未离世的酒鬼老道士曾经在一次醉酒后对陈临辞说,人生不过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别离,人间没有新鲜事。
时至今日,陈临辞方才深刻的体会到了酒鬼老道士当年说出这句话时候的心境,当初离开临西城的时候,陈临辞其实倒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虽然他自有在那座小城里长大,但细算起来,除了酒鬼老道士和程子豪之外,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羁绊,临西城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个牢笼,飞鸟可以在牢笼里长大,但没有谁会不向往天空,所以老道士死后,陈临辞走的很坚决,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在应天城的一年里,他遇到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比以往十余年加在一起都更加丰富更让人难以忘怀,杨修道大师离开之后留下来的羁绊,程子豪以及靳子晖留下来的羁绊,星夜学院留下来的羁绊,包括皇帝陛下给予的厚望以及赵奕然赵师妹还留在楚国留在白马书院的事情,都让陈临辞有些不舍得离开这片土地,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身不由己,不离开楚国,他便没有办法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实现自己的抱负,替师父血洗遁世山以报血海深仇。
佛家讲,种万般因,得万般果。大楚国的一切都是陈临辞往日里种下的因,却不知道未来会开出什么样的果来。
星夜学院的毕业典礼如期召开,这一天的星夜学院甚至比去年秋天开学的时候还要热闹许多,最后的一堂公开课,被安置在了广场上,元教习在课上讲了很多的东西,但总结下来,无非就是回忆这一年以来星夜学院里面的生活,表扬一些优秀的学生取得的优异成果,然后总结一下所有的东西,再畅想一下未来,顺便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在元教习表扬优秀学生的时候,坐在最前面的陈临辞无疑又一次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人物,从一年前的名不见经传到如今的名扬四海,陈临辞只用了短短十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旁人或许一生都无法完成的奇迹,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羡慕,甚至包括宫离寒和一直与陈临辞不怎么对付的秦朗以及张德铸杜子腾等人,年少成名意气风发,是所有少年心中最为憧憬的状态,而陈临辞,无疑便是这种状态如今最好的代言人。
元教习讲完话之后,是胡院长的讲话,往日里诸位学生最为不耐烦的一个环节,今日却没有丝毫的躁动,大家听得都很认真,最后一堂课结束之后,便是一如往年惯例的毕业酒宴,要说星夜学院不愧是星夜学院,此次酒席竟然没有去京城内的任何一家酒楼,而是承运酒楼的大厨和小厮们亲自上门,在星夜学院里面设下了数桌宴席。
在桌上,众人把酒言欢,互道前程,秦朗把自己喝的烂醉,这么壮的一个汉子,抱着宫离寒涕泗横流,一向沉默自律的庐陵郡的书圣后人王墨之,今日也罕见的端起了酒杯,喝的酒意微醺小脸涨红。
与走过来的喻饮了一杯酒道了一声再见之后,陈临辞坐在人群中央,发现自己除了元教习和胡院长之外,竟然找不到一个真正能说的上话来的人,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羡慕哭的稀里哗啦的宣城府秦朗,至少在这种场合,他还有像宫离寒和王墨之这种朋友可以互诉衷肠。
陈临辞与众人毕竟是不同的,这种不同不仅表现在他的天赋上面,还表现在他自幼养成的那副清冷的性子上,陈临辞不喜欢太多的交际和应酬,所以平日里沉默寡言,给众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再加上他在修行路上走的越来越远,名气越来越大,很多人都自动在心中把陈临辞与自己当成了两个世界里的人,他们又不是圣人,如何能将两个世界里的人互通起来?所以很多人也非常排斥主动上去与陈临辞交朋友。
这也就造成了如今这副略微有些尴尬的局面,热闹是他们的,而陈临辞什么都没有。
但终归,盛宴总有落幕日,星夜学院的盛宴走到了尾声,伴随着承运酒楼包下来的盛宴的结束而缓缓落下了帷幕,酒足饭饱之后,众人离开了星夜学院,各自奔向了自己的前程。
胡院长与元教习坐在藏前的台阶上,看着众人离开之后冷冷清清的学院,长叹了一口气,里面百味杂陈,不知如何用付诸文字言语。
元教习望着藏外幽静的小路,自嘲笑道:“你说我们俩这一大把年纪了,见过了这么多的世事,每年还都会面临同样的毕业分别,怎么心境还是那么的容易被触动,真是枉为修行者。”
胡院长淡淡说道:“既然不是仙,就难免有杂念,若是见春不喜见秋不悲,你我又怎么算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你说的有道理。”元教习点了点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陈临辞,看到宫离寒,甚至看到清虚学院里那个叫申皓元的小子,脑海中都会忍不住浮现出当年周亦晋和苑嘉伟的面孔,包括杨修道那个老家伙在内,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楚国终于又要迎来第二个群星璀璨的年代了吗?”
胡院长摇了摇头,说道:“那陈临辞将来的成就,绝对并不会比周亦晋和苑嘉伟差,甚至还要超过百年前的陆星河陆老先生。”
若是换做别人,听到胡院长的这一番话,恐怕早就不屑一顾的笑出声来了,但是元教习没有,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淡淡说道:“可惜杨修道这个老王八蛋走的太早了,不然以他的本事,陈临辞又哪里需要离开楚国远赴南明呢?”
胡院长笑了笑,说道:“世间万事,皆有其道理,上天既然安排陈临辞去南明国,那必然会有他的因果在那里,等走完了这一程,陈临辞必然将是一个新的陈临辞。”
......
......
离开星夜学院之后,陈临辞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
马书院的众人,在今天早上的时候,便已经全都离开了应天城回了白马郡,这一次陈临辞并没有去送赵奕然,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该做的努力也都已经做了,再去送行,只会徒增伤悲,必要的时候,就应该把昨天的人留在昨天,或许明天还会再相见,但至少在今天,不去打扰才是最美的留恋。
陈临辞除了一些衣物之外,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好收拾,他买了一把新的锁将小院锁上,这座小院毕竟是他在应天城无数个夜晚的回忆,所以陈临辞并没有选择将它卖掉,想着以后若是哪一年回来了,至少还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回到星夜学院,牵走了当初在池宇豪池教习那里得来的白绫马,再次与胡院长和元教习道了一个别,见了白无言最后一面又交代了一下事情,然后将小院的钥匙送到了长乐帮靳子晖的手里。
他没有再去见程子豪,就像没有去送赵奕然一样,该说该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有时候再多见一面也没有什么好处。
做完这一切之后,陈临辞骑上白绫马走在了应天城的街道上,在朱雀门外,清风道场的李夫子和方师兄正在等待着他。
只是陈临辞没有想到的是,朱雀门前,还有一个少年一直在等着他。
见到那个少年,陈临辞下了马,抱拳行礼道:“陈临辞参见殿下。”
小王爷昭天命笑了笑,说道:“你我之间,就不用如此多礼了吧。”
陈临辞也笑了笑,抬起了头,面前的这个少年,是大楚国无数少年心中的偶像和追赶的目标,曾几何时也是陈临辞心中的那个目标,从元嘉城再到莽苍山,其实陈临辞与昭天命二人之间也并不能算得上十分熟悉,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那便是皇帝陛下和国师大人放在他们二人身上的希望罢了,但陈临辞见到昭天命,却感觉十分的亲切,在往些年的梦里与希望里,他早就已经与这位大楚国的皇子殿下神交已久了。
小王爷昭天命说道:“听说陈兄你要去南明国了,此去经年,又不知何时再能见面,天命特来相送一程。”
“殿下,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我终会再相逢的。”陈临辞笑道。
“恐怕不容易了。”昭天命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父皇的身子越来越差了,等到那股风浪降临,会不会将我淹没在洪流之中,谁又能说得准呢。”
大皇子虎视眈眈,眼中只有那方九五之尊的龙座,二皇子韬光养晦,谁也摸不清他的底细,小王爷殿下哪里能放得下心来。
“殿下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事情的。”陈临辞认真的说道。
“但愿如此吧。”城门下,少年昭天命望着少年陈临辞的脸,心事重重的笑了笑。
这一笑,便是千古兴亡多少事,便是江南几度梅花发,便是十年生死两茫茫。
便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