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啊!我的小祖宗!你别哭了行吗?”
“呜呜呜呜哇……呜呜呜呜哇……我就要哭……”
一间茅屋,门窗紧闭,一个精干短小的青年盘腿坐在屋内。他衣衫褴褛、头发散乱,脸上远看都是污渍,近看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若不是腰后别着一柄三尺剑和一只手戟,还算有点剑客武士的模样,否则就跟乞丐没什么区别了。不过那黑檀木剑鞘上雕刻的纹路里也沾满了黑泥,蛟皮戟囊上又有一圈小空洞,看样子原来镶嵌的宝石也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如此模样,一看便知是个落难的游侠。
这人看着前面一个哭泣不已的小男孩儿,近乎哀求地说道:“先别哭了!你一哭,外面的人还以为我害了你呢!”
“呜呜呜呜哇……你是坏人……我就要哭……呜呜呜呜哇……”
“我都说了我不是坏人,我都答应你了,等吃的来了分你一半,怎么还是坏人啊?”
“就是坏人!就是坏人!呜呜呜呜哇……”
这人一拍脑门,一脸无奈,叹了一会儿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道:“那我将吃的都分与你,可否?”
“真的?”小男孩立马不哭了。
这人暗道一声小孩子脸变得真快!但所幸是不再哭了,便又问道:“真的,那我还是不是坏人了?”
“不是了!”
“那你还哭不哭了?”
小男孩儿将眼泪擦干,抽着鼻涕撇着嘴道:“不哭了!”
这时茅屋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端着两碗饭的年轻男子,身材还算高大,不过看他面容,至多十七八岁,落难游侠也没在意,随意地道:“饭就放在地上吧。”
进屋送饭的正是姜泫,他打量了一眼四周,观察了一下屋内周遭的环境,之后将饭碗放在地上。趁对面的游侠还在哄那个小男孩,没有注意自己这边,姜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踢出。那人毫无防备,但反应也快,架起胳膊挡住这一脚。可是连续几天没吃饭了,肚子里没东西,身上就没力气,根本架不住姜泫这来势凶猛地一踢,被踢飞撞到了墙上。
他刚要起身,姜泫又是一脚侧踢了过来,他勉强提起胳膊,护住头脸,却被一脚踢中左侧胁肋。也是他经验老道,瞅准了姜泫这一脚,左肘略一下沉往外一带,卸掉了姜泫脚上的一些力道,这才保住了肋骨没被踢断,但整个人还是顺着半掩上的窗户,被踢飞了出去。
被姜泫两脚踢了个出其不意,一脚还踢在了胁肋上。游侠疼痛难忍,蜷缩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刚要抽出兵刃反击姜泫,就被反应过来的荆纬牢牢按在地上。荆纬力气大,体重有近四百斤,又是居高临下,落难游侠挣脱不得。一圈的里民见荆纬带头,也一拥而上,牢牢将其按住,眼看着荆纬抽出一只手,操起戟就要搠死他,姜泫走出茅屋看在眼里,想着别伤了他性命,赶忙箭步一窜、长臂一探,将荆纬拦住,喝道:“且慢!”
那人被里民们按在地上,本来满心恐惧,但一想到士可杀不可辱,便慨然道:“某技不如人,今日甘愿受死!”
“不需你死,今日饶你一命,看你不似奸恶之人,老实交代是和来历,便由你归家。”
“回家?”“就这么放了?”里民们又是一顿吵闹,荆纬也说:“贵人,不能放了这贼人!”
那游侠倒是满不在乎,道:“家?早就没了?”
姜泫没有说谎的意思,观此人言行,尚能顾及孩子,姜泫心知他绝非无恶不作的匪类,便绝不是王乔一伙,定是形势所迫。如今说自己家没了,倒是印证了姜泫的猜测。王乔不日便来,倒是用人之际,不如留下这人,最起码可以抵一时之用。
姜泫挥了挥手,让荆纬和村民们放开了那人,问道:“你颇通武艺,是个豪杰。姓甚名谁?师从何处?”
那人站了起来,揉了揉被姜泫踹中的肋骨,道:“既为手下败将,不敢道出姓名,只恐辱没了家师!”
“你应该是几日没吃过饭,若吃饱了饭,我恐非你敌手,听你口音,是京雒人士?”从口音姜泫听得出来,这人的家不是在雒阳那也是京畿附近的。
这人年岁也不大,十八九岁,和荆纬差不多,人虽然是机巧灵变,但城府还是差了点,见姜泫这么一说,也就交了实底:“在下史阿,字子泰,司隶雒阳人,授业恩师便是王子越。”
“王子越?可是虎贲辽东王子越?”
“正是。”
这王越以名为字,表字子越,可是名震天下的剑客,曾任虎贲中郎将麾下左陛长,执掌教习,剑法堪称天下第一。能和王越的弟子相识,姜泫与有荣焉。但他也没表露出来,只是道:“方才也算我救你一命,你该如何报答?”
“你待如何?”
“且跟我来。”说着,姜泫也不顾里民们的惊讶,就要带着史阿便回到了亭舍。这下里民们不愿意了,纷纷叫嚷着“不能放了强盗!”“如此匪类,该杀了他!”
史阿少年学剑,受王越真传,纵横雒阳。这次出来,主要是因为得罪了赵忠,不得已避难,不想流落至此,初时还能凭借着一时之勇劫持人质、呈呈威风换一顿饱饭,可是本就理亏,又被姜泫打败,胆气一卸,见里民们喊打喊杀,也就又胆怯了。
姜泫将史阿拉到自己身后护着,慨然说道:“此人与尔等一样,亦是穷苦无奈,这才沦落至此,绝不是王乔匪类。我乃汉阳姜泫,在此做保,史阿绝不再做歹事,诸位雅量海涵,还望宽宥!”
方才姜泫的表现有目共睹,沉稳机智,有勇有谋,隐然代替了荆老,成了里民们的主心骨,他这一说,里民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叽叽喳喳让史阿痛改前非之类的。史阿本就不是匪类,实在是饿极了,才出此下策,受里民们指摘,他也是无地自容,脸上早就挂不住了,若非脸上尽是些污秽,都能看出臊红了一片。
荆纬见姜泫收服了史阿,便道:“贵人,你一身本事,还请帮帮我们吧!求求贵人啦!”说着,还跪拜在了地上,荆蓁也跟着跪拜在了地上,只有荆老因为一心不想连累外人,为难地看着这一双儿女,之前他瞒着姜泫,也就是因为这个。
荆纬这时候也算难得地急中生智,姜泫刚刚博得了里民们的好感,这时候说出对抗王乔的要求,在众目睽睽之下,姜泫应该也不好拒绝。
果然受荆纬鼓动,里民们也都朝着姜泫跪拜了下去。姜泫也看出了荆纬的心思,不过他本来就要相帮,也就不去在意荆纬这点小心思了。里民们都跪下了,荆老也便跟着跪下,姜泫上前急忙扶起荆老一家,有意问道:“如何相帮?”
之前从荆老口中得知,王乔手下有几十个人,而且人强马壮的,真要是来了,姜泫、史阿、荆纬三个人加在一起,能护住荆老和荆蓁,但里中其他人却护不住了。只有将里民们组织起来,才能对抗,甚至灭了王乔。可是这话姜泫不能先说,得让荆纬或其他里民们先说,才能让里民们更能团结在一起,更有决心坚定地对抗王乔。
“我们三人,去山中寻那王乔,手刃强盗!”荆纬这回想也没想,直接说道。
“哎呀!”姜泫一龇牙,这荆纬的聪明劲真是灵光一现啊,说过去就过去,一点儿不带停留的。还是荆老年岁大,有些见识,说道:“还请贵人帮我们组织起来,加以训练,定可击退王乔,使其不敢再来。”
这才像话吗,姜泫点了点头,问道:“王乔到底有多少人马?”
荆老回答道:“三四十个。”
姜泫没有说话,他清楚只要最终答应村留下来帮助他们,里民们就会对自己感恩戴德,也会听命于自己,可是方才史阿和里民们结下梁子了,得趁这个机会缓和一下,便转过身,看了看史阿,问道:“子泰,你以为如何?”
史阿立正插手,躬身执礼,正色道:“扶危救困,侠之本色,何况阿于乡亲多有得罪,如今愿留下来,与诸位同生死!”
姜泫赞赏地点了点头,道:“确是我辈中人,”又转回来,向荆老和荆纬问道:“那里中青壮有多少?”枣阳亭不止亭治所在的这一里,格外还有三个里呢,但姜泫初来乍到,通过收服史阿一事在理中勉强能做到服众了,其他三个里的里民,姜泫并不认为短时间内能组织起来,所以只求能将本里的里民凝聚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荆老掐着手指头数了数,数了半天,最后还是作罢,道:“里中男丁不少,不过能招来多少,却是难定。”
姜泫扫了一扫周围的里民乡农,多是面带菜色、眼含忧惧,从刚才的表现也能看到,王乔要是真的来了,恐怕能跑的早就都跑的没影了,跟老家冀县那些骁勇敢死的附徒相比,可差远了。其实这也不能怪里民们,中原跟凉州不同,中原少人外族入侵,匪患也少。而凉州则常年遭受羌人侵扰,寻常百姓都练出来了悍不畏死的性子,而且多少都会些弓马。在凉州,姜家地愈万顷,附徒数万,只要配够了兵甲,立刻就能拉出数千可战之军。
姜泫皱着眉头,情况比他想的更不乐观一点,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道:“我便留下来,不除王乔,决不罢休!今日天色已晚,诸位们且先回家,明日巳时,都来亭舍相聚,我有要事交代。”
“好,好,好!”“一定来!”……里民们答应了,接着便听从安排四下散了。
回到亭舍,姜泫想让荆老和荆蓁把饭菜再热一下,毕竟史阿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要不然也不会被姜泫两脚就踢趴下。但史阿羞愧,不好意思再麻烦荆老和荆蓁,再也是饿坏了,就没让荆老再去热菜,几个人就着酒,把半凉的肉菜都吃下去了。
吃着饭,史阿和姜泫、荆家三口也算熟络了,姜泫便问道史阿怎么会流落至此。
史阿也不避讳,而且还对这段经历颇为自豪,得意洋洋地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