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脸獾一边说话,一边倒酒,须臾倒满了两盏碗酒。
它刚要坐下,九天便将自个儿盏碗,高高端起,一饮而尽。
花脸獾唬得一跳道:“姑奶奶,这‘女儿红’虽是澄香甘醇,但绵劲儿大,可不是这般吃的;这般吃,恐怕两三盏碗就吃醉了。”
“吃醉了便好!”九天大咧咧地道,“我问你:这酒为何叫‘女儿红’啊?听着怪怪的,不爽!”
“小的听说:在那江南一带,大户人家若生女儿,便要酝酿数十坛子新酒,埋藏于地下,等女儿长大出嫁之时,再取将出来,贴上红字,招待亲朋好友,故此唤作‘女儿红’。”
“那没有父母的女儿家出嫁,岂不是喝不成这‘女儿红’了?”九天沉脸不悦。
“这个……这个嘛……小的委实不知。”
“啊哈哈哈……都是胡说八道!都是胡说八道!啊哈哈哈……”九天恣睢地放声狂笑,银铃般的狂笑声中透露出一丝莫名的哀伤。
她把空盏碗使力往案上一跺道:“花脸!倒酒!”
咚咚咚咚一阵倒酒声响,花脸獾又给九天倒满了一盏碗。
“喝!”九天爽喝一声,举起盏碗,咕咚咕咚几口,又吃得干净,复把空盏碗使力一跺道,“倒酒倒酒!继续倒酒!”
“姑奶奶,您悠着点,不是这般吃酒的。”花脸獾劝道。
“少啰嗦!姑奶奶吃个小酒、还用得着你来管吗?只管倒酒!”九天娇颜泛酡道。
花脸獾无可奈何,抱起酒坛倒酒。花脸獾倒一盏碗,九天就吃尽一盏碗。
连续吃了七八盏碗,九天香舌就开始打卷,叨叨絮絮,含糊不清,却依旧要酒来吃。
又吃了四五盏碗,九天杏眼微闭,轻嘘酒气,仿佛沉浸在无比美妙的享乐之中:“啊!姑奶奶好爽!好爽!好……爽……好……”
说话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渐次无声。
猛然间,九天往石椅上一倒,仰面八叉地恍惚睡去一般。
手中的盏碗,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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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基……文基……你……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九天仰躺在石椅上,翠眉紧蹙,口中喃喃呓语不停。
“文基……你别走!文基你别走啊!”忽然间,九天连连大叫,惊醒过来。
她猛地坐起身来,香汗淋淋,茫然四顾,只见周围火把哧哧燃烧,照得洞厅一片通红。
原来是一场梦呵。
九天暗自思罢,轻拍胸脯,将一根紧张至极的心弦松弛了下来,开口叫唤道:“花脸!花脸……”
“姑奶奶:小的在此。”花脸獾匆匆赶来,恭敬行礼道。
“速打水来,给姑奶奶洗漱。”
“是。”花脸獾应一声,吩咐服侍小妖打水去了。
九天拍首微叹道:“这酒还真是厉害,一觉醒来就到了晚上了。”
“禀告姑奶奶:今日已是第九日晚上了。”花脸獾告了实情。
“什么?第九日晚上?这么说:姑奶奶已经睡了九日了?”九天吃惊非小。
“正是。”
“这倒痛快,把那心事忘得一干二净真好。”九天低头自语,而后唤道,“花脸,再给姑奶奶搬几坛子酒来。”
“这……”花脸獾犹豫道,“姑奶奶,您这酒才刚醒过来,再吃只怕会伤了身子。”
“伤了身子算什么!速拿酒来,姑奶奶要再吃它个痛快!”九天杏眼一瞪,不耐烦道。
“是。”花脸獾不敢再劝,复叫狼妖搬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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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洗漱完毕,将搬来的三坛子酒悉数码放在石案上,亲自扯掉封口,把酒倒满了两只盏碗。
“来!花脸,陪姑奶奶吃一碗。”九天举起盏碗,“当”地一声响,同花脸獾碰了盏,仰脖子,一饮而尽。
花脸獾皱皱眉头,亦咕嘟咕嘟地吃干了酒。
九天复拎起酒坛,一阵咚咚咚地倒酒声响,复给两个盏碗倒满,酒花泼洒,香气四溢。
不多时,盏碗来去,各自又吃了几碗。
古言道:空腹饮酒,最宜醉人。
况且九天醉酒刚醒,几碗酒下肚之后,果然又开始娇躯微晃,醉眼朦胧了。
花脸獾见此景,劝道:“姑奶奶,您又要吃醉了,还是不要再吃了吧。”
“要吃,就是要吃!吃醉了,我这……我这心……才不痛!”九天捶胸嚷道。
“姑奶奶:你有何心痛之事,可否向小的说道说道。”
“还不是燕灵那小样儿害得我这心痛!”九天恨恨说罢,咕咚咕咚又吃了一盏碗酒。
“是不是那个……那个手拿分云刺的丫头?”
“不是她,还有谁!”九天狠狠地将盏碗跺在石桌上。
“这怎么说?”
“我……我一岁时就喜欢文基了,文基他也喜欢我,可是我到了三岁时,竟然冒出个燕灵那小样儿,和文基定了娃娃亲,我想杀了她,却没有杀得成。二十年都快过去了,我对文基的喜欢一点都没有变,我每日都守着他,他开心,我便高兴;他生病,我便难过。我替文基镇了整整八年的病呵,与他朝夕相处,生死与共,可是现在倒好,燕灵那小样儿又来抢我的文基了。这二十年来,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吗?燕灵那小样儿又付出过什么?她有什么资格来抢我的文基?”
九天越说越激动,也越痛苦,泪珠啪啪掉落。
花脸獾耳闻目睹,颇为吃惊:倒是没想到这位火爆脾气的姑奶奶竟然如此痴心一片。
于是它道:“姑奶奶如此情深义重,燕灵那丫头怎么能比得上。”
“可是……可是……”九天不想也罢,一想便心如刀割,泪涌如泉,“可是周夫人偏看不上我,偏要让文基与那燕灵小样儿成亲。”
“那夫人甚是可恶,害得我家姑奶奶如此难过!”花脸獾讨好道,“但姑奶奶要真想和那文基成亲,又有何难?”
九天闻听此话,连抹了几把泪水,惊喜道:“你说什么?你有办法让文基和我成亲?”
“正是。”
“什么办法?”
“一个字。”
“什么字?”九天心绪激动,肚里的酒水往上翻涌。
“抢!”
“抢?”九天一时不知何意。
正要思量,满腹的酒水猛然冲到嗓眼里,九天不禁“哇”地一声,呕吐出一地污秽,紧接着又“哇哇哇”地连吐了几口,满脸痛苦,泪水横流,忽然间跌下石椅来,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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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这番吃酒,可是大伤了肠胃,想吃什么便吐什么,接连不断地呕吐了几日,连胆汁都呕吐出来,满口苦涩,苦不堪言,尽管有元神护体,但也无济于事。
昏沉虚软地躺了十多日,九天这才渐渐恢复了元气,意识也清醒过来。她一旦意识清醒,遂就想起前事,即刻召来花脸獾问话。
“花脸,前几日你说的‘抢’是个什么意思?”九天吐了漱口水,问道。
“禀姑奶奶,小的意思是:把那文基抢到这洞里来,然后逼他和姑奶奶成亲。”花脸獾献计道。
“对啊!这个办法好!我怎么没有想到!”九天猛然站起身,兴奋异常,忽而又惆怅起来道, “逼文基和我成亲,他……他……他会同意吗?”
“姑奶奶:你也真想的多,只要把他抢来了,就由不得他了。”
“这……恐怕不妥吧。”九天踌躇起来。
“嗨!有何不妥?要等姑奶奶想妥了,只怕他两个早就成亲了。”花脸獾逼迫了一下。
“不准他两个成亲!我决不准他两个成亲!”九天一听“成亲”二字,杏眼圆瞪,怒火中烧。
“姑奶奶说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二十多日了,恐怕他两个早已成亲了。”
“不可能!”九天气急败坏道,“就听你的!我们这便去,这便去把文基抢回洞来!”
话音未落,九天心急如火燎,已然踏步如飞地直朝三仙洞洞外奔去。
花脸獾目视九天匆促而去的背影,忽而狡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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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花脸獾早已另有算计。
费天君曾说过:文基乃是他的仇人,必要报仇雪恨。因此,花脸獾正好借此机会,拿下文基,拘在洞中,等费天君从东海归来以后,邀功请赏;若是失利,于他亦无损失。
但九天却毫不知情,依旧蒙在鼓里哩。
一时间,花脸獾随九天出离了悬壶山三仙洞,驾雾西行,风驰电掣,不多时已转至南唐国宛陵郡华阳镇谭家庄,各把雾脚停驻在空中,如浪迭荡,半遮天空。
九天低眼俯瞰谭府。
只见日光影里,翠烟林中,谭府府内人影来去,仿佛十分忙碌的样子,原来江南茶季接近尾声,谭府已经供了木匠师傅,正在为新人洞房添置家具哩。
九天心急火燎,将雾脚往下一沉,准备入府抢人,却突然被花脸獾拦住。
“姑奶奶:这大白日地抢人,怕是不易,还是等一等再下手。”花脸獾劝道。
“等什么等?姑奶奶我一刻也等不了了!”九天焦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