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匀气息的无名缓缓爬起身来,把车子拖到栅栏旁放好。
对整天往这跑的赖皮和尚视而不见,径直回了茅草屋里。
顽石半点不见外地跟着进了屋,抱着膀子依靠在墙边,一边看无名拾掇第二天的食材一边撇嘴道“我说,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对你提点什么要求不算过分吧?”
无名走了过来,指了指他的身后,惜字如金道“让让。”
顽石挪了半步,把挂在墙上的木制摇手递给了无名,仍不放弃道“唉,再过几天金泉那边有个辩法大会,你去参加呗,就当是报恩了。”
无名把摇手插到一台木制的古怪机器中,半个身子压在上面,缓缓摇动把手。头也不抬地冷冷回道“没空。”
顽石不再说话,津津有味地看着无名干活。
也只有这个时候,无名的耳根子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机器的最上方是个筛子,随着无名摇动把手,将架好的细面粉筛到下面漏槽里。每达到一定的分量,边上的小竹筒就会倒下一筒清水进去。然后盖子封好,继续等下一波面粉落下。
加好水的面粉在机器的腹腔内被三根木棍不断翻滚搅拌,最后通过一个铺了薄面粉的传送皮带送出大小适中的面团。
机器的另外半边是用来做包子馅的,分别把几种蔬菜和调料放进刀槽里,最后出来的就切好调匀的半成品。
顽石已经看这台机器工作无数次了,仍然会觉得新鲜无比。不过他对无名这个人的新鲜感要更强一些。
谁能想到这个一笼包子仅卖两个小钱的年轻人。用来蒸包子的不是木柴碳火,而是一枚少阳珠?又有谁会想到,这个连贼都不会惦记的茅草屋里拿来照明的是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这个手里有多少财富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家伙,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喝着最廉价的烧酒。拖着修修补补的木板车,每天准时出现在镇口,辛苦地赚着几枚大钱。似乎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无名把第二天要用的东西准备妥当之后,到板车上取出了一小包猪头肉放在小矮桌上,之后又打开了一份盐水青豆。在桌子的另外一头也摆了一双筷子,默默坐下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打开葫芦喝了一口。
顽石嘿嘿笑着盘坐到了对面,没去动筷子。直接用脏兮兮的手抓了一块猪头肉丢进嘴里,嚼得“吧唧吧唧”作响,一脸的陶醉。没忘记拿出那个和他一样脏兮兮的酒葫芦猛灌上一口。
胖妞变成了小女孩的模样,躲在无名的身后。一根手指含在嘴里,直勾勾的盯着那盘猪头肉。见被顽石的脏手抓过之后,露出了满脸嫌弃的神情。
无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转身递给了胖妞。里面装着一块白天
买来的槐花糕。
胖妞接过后,噤起小鼻子冲顽石做了个鬼脸,拿着糕点一蹦一跳地跑院子里玩去了。
顽石撇了撇嘴,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不中听“童养媳呀?这得多少年才能给你暖被窝?不如找个现成的了。”
无名对他的胡说八道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举起葫芦示意了一下,自己先喝了一口。
最后桌上的菜,无名一口没动。
猪头肉让顽石一个人给吃光了,剩下的盐水青豆也没客气,一并打包带走了。
夜深人静
无名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怔怔地望着月亮发呆。
胖妞蜷缩在他的腿上打盹,尾巴不时甩动两下。
他如今彻底离开了那个纷争不断的世界。师姐走了,包吞天在得知他的情况后也走了。
无名也想过能有一天杀入魔界,手刃天启大恶魔。为此,他尝试过无数的方法,哪怕一切都重头来过,就像他刚遇到青云子时的那样去修习。
然而,身体的根基已经彻底毁了。
天残体就算瞒得住天下人,又怎么瞒得过另外一个自己?
什么天赋异禀,什么修真奇才……都是假的!到底还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自己成了自己的补品。
真他娘讽刺。
无名现在的身体就像一个漏了底的破口袋,根本存不住任何的灵气。别说是灵气,连生机都在缓慢地流失。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两年的功夫,一头乌黑长发已是暮气沉沉灰白斑驳。
照此下去,恐怕剩下的日子最多还能再撑上十年。
正因为如此,无名才没去找他的伙伴们。
他不愿以这样一种方式和大家告别。
想到这里,无名把手轻轻的放在胖妞的头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脸道“你怎么不肯离开呢?”
胖妞没有没有睁眼,耳朵并在脑后。发出一阵舒服的“噜噜”声,尾巴一左一右的甩动着。和一只普通的家猫没什么区别。
第二天
在临近收摊的时候,之前没能吃上包子的两个跨刀和尚又跑到了摊子前。
这次他俩运气不错,除了给小海留的那一笼,还有四笼包子没卖出去。全让这两个汉子给包圆了。
两人坐在小矮凳上狼吞虎咽。
大屁股把小木凳的凳面完全包裹了起来。也不觉得难受别扭,直吃得满嘴流油,大呼过瘾。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镇子,在包子摊前停了下来。
一只小手挑起马车帘子,露出个圆滚滚的胖脸。一看这白皙的皮肤就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小男孩看到两个汉子狼吞虎咽的样子,使劲咽了一口口水,伸手指着包子摊叫道“我要吃那个!”
一个妇人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道“唉呀!乡野莽夫做的包子,也不
知道干不干净。这种东西哪是人吃的?娘带你去镇上最大的酒楼好不好?”
妇人没有刻意压低嗓音,无名和两个和尚都听到了。不过没人会跟个自诩高人一等的婆娘计较罢了。
镇上的姑娘就没几个省油的灯,哪个撒起泼来不比这厉害多了?
小男孩拖着长长的鼻音哼哼唧唧道“我不管,我就要嘛。”
妇人连忙哄道“好好好,小祖宗。给你买还不行吗?”随后提高嗓音道“老李,快。去买两个包子回来。”
赶车的车夫称了一声“是”,然后放下马鞭,走到无名的摊子前,丢下了一枚大钱道“拿两个包子。”
无名用手点了点刚挂出来的牌子。
车夫不由一愣。
前一天还不认得这块牌子的跨刀和尚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大笑道“不认字是吧?哈哈,那俩字念‘售罄’。意思就是卖完了,给多少钱都没有了。”
车夫指了指最后一个笼屉,问道“这不是还有一笼吗?”
无名摇了摇头,倚靠回身后的黄泥墙壁上,喝了口酒。不再理会这个车夫。
马车上的胖小子目光又被肉嘟嘟的胖妞所吸引,立马把包子的事给忘了。指着胖妞道“老李老李,我要那只猫。”
车夫有些犯难,可毕竟是在人家府上讨饭吃的。还是咬了咬牙,摸出一锭二两重的银子,放到无名的摊子上,语气中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道“小兄弟,车上坐的是朴府的二夫人和小公子。这些钱买只猫,不算便宜了吧?”
无名面色没什么变化,视线都没往银子上挪动一下,淡淡吐出了两个字“不卖。”
不等车夫回话,马车里的妇人先发起泼来,尖声叫道“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还敢这副死样子。老李,给我砸了他的摊子。”
车夫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道“年轻人,对不住了。”
不曾想,两名还没吃完饭的和尚反倒先来了脾气。
虎着脸,站起身来,拦在了包子摊的前面。
膀大腰圆的大和尚立起眼睛,口中满是讥讽地骂道“真他娘扫兴,一个裤裆里跑马车的娘们儿,瞎叫唤什么?好威风吗?像你这种货色,扔到客栈里就是饿死的命。师弟,换了你,你会照顾她的生意吗?”
另外一个和尚身的体型比他稍小一点,却也比普通人壮硕了许多。轻声道“那个,不要钱的话我可以试试。”说完又补了一句“先把脸蒙起来。”
一帮不怕事的街坊都轰然大笑起来,甚至一个在客栈讨生活的姑娘还打趣道“哟,那还不如来照顾本姑娘的生意呢。瞧这大体格,给你算个半价怎么样?”
车夫老李一下子处于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是练过几年粗糙把式,受老爷吩咐保护夫人公子的安
危。可也没底气对上两个阿修罗殿的和尚啊!更何况这事本来就是夫人跋扈在前,就算没人站出来多管闲事,他把人家摊子给砸了。这事儿回头传到老爷耳朵里,也少不得挨上一顿责罚。
无名摇了摇头,放下葫芦,缓步走向马车。
老李不敢对多管闲事的和尚使威风,可不代表也怕了这个小伙子。生怕他会对夫人公子不利,连忙冲过去阻止。
然而,无名的动作明明不快。却让他两次出手都抓了个空,就好像人家躲开之后他才往空处去抓一样。跑到前面去拦阻也是一样,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白发年轻人是怎么绕到他身后去的。
无名走到马车前,对着里面的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摊子,依然是一副望着天空发呆的样子。
之后就听到夫人的声音带着颤音道“老李,咱……咱们回府吧。”
车夫一脸狐疑地回到了马车上,捡起马鞭问道“夫人,你和公子没事吧?”
妇人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道“快走,回府!”
无名刚刚在马车前只是简单的说了三句话“你的身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在我眼里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我不喜欢麻烦,现在我觉得有点麻烦。”
语气没什么起伏,就像在问“晚饭吃什么一样。”可是那种压迫感却实实在在的压迫在两个普通人身上。妇人只觉得手脚发麻如坠冰窟,那位朴家的小公子更是吓尿了裤子。
马车跑远后,大和尚摸了摸光头。嘿嘿笑道“没想到兄弟是真人不露相呀,倒是我师兄弟多管闲事了。”
无名微微点头道“多谢二位仗义出手。”
嘴上这么说,无名的心中却是苦笑不已。如今也只有无需爆发力的逍遥步和还算坚实的神识能拿出来唬一下平常百姓了。
左等左等,没能等到过来洗碗的小海。
无名自己把碟子筷子洗刷干净,然后拖着车回了住处。
顽石果然赖在院里的那张躺椅上,眯缝着眼睛打瞌睡。
这家伙每天都锲而不舍的跑来找无名参加什么辩法会,并且以他救命恩人的名义,堂而皇之的把这当成了免费的饭馆。
晚饭才吃到一半,小海满脸焦急的跑了过来,满头满脸的汗水。见了无名就哀求道“狗叔,我娘快不行了,救救她吧。”
无名二话不说,放下筷子就跟着小海往他家跑。
小海是个苦命孩子,从小就没见过他爹,听说是在他出生前就死在了一场事故中。
他娘身子弱,一个妇道人家靠着给乡亲们缝缝洗洗,勉强维持生计。不久前,受了风寒也病倒了。剩下一个六岁大的孩子,靠捡柴换点微薄的收入。
要不是无名让小海用洗碗来赚取那一笼包子,恐怕
娘俩都要饿死了。
所以在小海的心里,认定了狗叔是个好人。
如今家徒四壁,亲戚都躲得远远的。情急之下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只会做包子的二狗了。
三里的路途,小海一口气跑回了家。
无名却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了。嘴唇泛白,面无血色,脸上的汗水跟淋了雨似的往下趟。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小海正在门口焦急地等他,见了无名的样子后也吓了一跳。
他娘的病还没着落呢,这头可千万别先搞出人命来,那可真要把这个苦命孩子给逼疯了。
在小海担心大过期待的目光中,无名像个耄耋老人一样颤巍巍地坐到了他娘的床榻上,根本就顾及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避讳。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小海他娘的额头上。
片刻后,终于松了口气,对小海吩咐道“去舀一瓢清水来。”
小海二话不说,飞快地跑了出去。很快就端着满满一瓢水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
无名接过水瓢“咚咚咚”地灌了下去。半晌后才长长出了口气,打了个水嗝,把瓢还给了小海。
小海有点傻眼,还以为狗叔有什么土法子呢,居然是他自己喝的。
无名随即又吩咐道“澡盆,热水。”
小海急道“什么?你还要在我家洗澡?求你先救救我娘吧!”
望着无名黑下去的脸,小海讪讪道“那……那好吧!我去准备。”
小海他娘是风寒拖久了落下的毛病。
无名以前看过一些医书,大毛病是治不了。不过药方倒是记得一些,风寒体虚这样的常见毛病还难不住他。
好在芥子空间与他血脉相连,不需要运转灵气就能使用,里面还有大量的灵草药材。
无名找到厨房,把药草准备齐全,然后用菜刀一点点剁碎。
结果被正在忙碌的小海跑进来时正巧撞到,眼圈一红,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无名皱了皱眉,问道“又怎么了?”
小海的声音越哭越大,扯着嗓子喊道“我娘的肉不好吃,你别吃我娘!”
无名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谁说要吃你娘了?”
小海已经哭成了个泪人,抽泣道“三豆子说你的包子好吃是因为里面用了人肉,我还不信。你现在都开始剁馅了!啊……我娘瘦,别吃我娘。”
无名板了两年多的死人脸破天荒的被孩子给逗乐了,解释道“这是给你娘泡澡的。”
小海哽噎着道“这样好入味儿是吗?趁着没断气还淹一下?”
无名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一扭小海的耳朵,怒道“你小脑袋里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乱七八遭的东西?到底救不救你娘?不救我可走了。”
小海一听说无名要走
,又急了。蹲在地上一顿抓耳挠腮,最后咬牙道“你发誓不吃我娘。”
无名深吸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走,气鼓鼓道“你去找别人帮忙吧。”
小海“嗖”的一下拦到无名的身前,展着小手。泪眼婆娑地直直瞪着无名,鼓着腮帮子也不说话。
无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别说是没了一身功力,居然对个小孩子也无可奈何。
长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不吃你娘。”
小海直直的瞪的无名道“你发誓。”
望着那张无比认真的小脸,无名“噗嗤”一声给气笑了。没好气道“再墨迹,你娘就没救了。”
小海连忙拉着无名的手就往屋子里走,严肃道“那你快点,要是能把我娘治好,我就把她嫁给你。”
无名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撞到门板上。
回屋后,叮嘱小海留下照顾他娘,无名去挑水。
好歹他一个大男人,体质再弱也比个六岁的孩童强得多。
小海趁着无名走开的时候,偷偷摸摸进了趟厨房。拿起菜板上的药草闻了闻,怎么都觉得有一股调料的味道。
好在孩子吃惯了无名的包子,知道这和平时不是一种味儿。
无名把水烧开之后,又犯起了难。
小海一个小屁孩肯定是整不动他娘。总不能由他把人家一个寡妇剥光了扔药桶里泡着吧?就算他肯,那以后人家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无名喊来小海,问道“你认不认识村里谁家的女性长辈?让她们来一下,帮你娘泡到澡盆里。”
小海摇了摇头,指了指无名道“不是有你在吗?”
无名气结道“我?我是男的呀。那像什么话?让人知道了你娘以后还怎么活?”
小海低着头,偷偷瞄着无名,人小鬼大道“我不说的话,你也不会说出去吧?”
无名敲了敲他的小脑袋,怒道“那算怎么回事?你娘不要清白了?”
小海想了想,点头道“反正你是个没人要的光棍,等她病好了就嫁给你。那就名正言顺了。”
无名真想一巴掌抽死这熊孩子,又生出了转身就走的冲动。
结果小海重重哼了一声道“美的你,想当我爹,你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这事咱俩都保密就行了,快点吧!一会水就凉了。”
无名有些无奈,只好让小海去把门关严实了,然后帮她娘一件件除去衣衫。
小海他娘长的倒还算标致,只是长期营养不良,身子骨瘦弱的很。在昏迷中还微微皱着眉头。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就算无名现在的体质也不怎么吃力。
衣服没有全部除去,留下了一件贴身的亵衣。只是被水浸湿后,其实也遮挡不住什么。
无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女性身体,完全没有想像中的那
么香艳。纯粹是医生看待病人的眼神。
小海蹲在边上,直直盯着无名。突然出声道“唉,刚才还像个正人君子似的,现在眼睛都直了。”
无名干咳了两声,指了指扔在桌上的包子道“今天的包子,我一起带过来了。欠了我一次洗碗哈。”
小海依然撑着下巴道“狗叔,其实你好好拾掇一下的话,长的也不丑,怎么就没人要呢?实在不行,就委屈一下我娘吧。”
无名咬了咬牙根,假装没听见。不再理会这小子的絮絮叨叨,闭着眼睛养起神来。
大约一柱香后,无名把小海的娘抱到了床上。叮嘱小海帮她把身子擦干,然后留下了一些煮水喝的药草,在小海的絮絮叨叨中落荒而逃。
如今无名气血亏的厉害,别说是对着女人流鼻血了,连脸红都是一种奢望。
回到自家茅草屋后,顽石居然还赖在这没走。一脸的玩味神色道“光明正大的耍流氓,滋味咋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