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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平先生不是从天南道那边过来庆国的?”
葛平挠了挠头道:“我和我的学生没有去蜀越,而是直接从乘船渡过日出之海,幸好我们乘坐的是一条小船而不是那些载满燕莽难民的大船,我亲眼看见你们的龙骑军队将那些难民的船只烧成灰烬,幸好我从他们的眼皮底下逃过一劫。“
赵皇后缓缓道:”我们自然是不愿意那些亡国奴踏上大庆的土地,他们的生死与我们何干?”
葛平指出道:“西临曾经是北域第一大国,现在则变成了胤国的附属国,安息城自从燕莽建国一来,也从未被那个国家的军队入侵过,即便是八十年前的北伐之战,南陆的军队也是在燕莽止步的,可现在胤国铁骑将这些”从未“全部踩在了马蹄下,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现实,胤国现在很强,或许将你们两个国家单独拎出来打一场,他们会比你们更强!“
赵皇后的话骤然带着怒气道:”这样的猜测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胤国再强也不可能同时对抗我们那么多个国家,如果我将整个南陆的兵力召集起来,将会组建出一支人数超过一百万的至强军队,胤国铁骑号称三十万,加上樽国和金帐国也超不过五十万,如何和我们的军队抗衡?我希望葛平先生为自己说的每个字负责,不要带着这种莫须有的猜测和本宫说话!“
葛平把玩着手里的精贵唐瓷茶杯,茶杯里面的温茶像是涡旋般转动了起来,就是没有滴出半滴茶水,
他说道:”您口中所谓超过一百万人的至强军队,现在有多少人你愿意听从你们的号召,我听说诸侯们都不喜欢现在这个新皇帝,在新皇帝尚未得到诸侯们的忠心爱戴前,强迫他们动用自己的军队去对抗胤国铁骑,你猜猜有多少人响应你们的号召?“
赵皇后的眼神慢慢森冷了下去,说道:“他们敢不听我们的?”
葛平也不说话,默默地将杯子里的茶喝完放在竹桌上。
赵皇后有些沉默地看着那空了的杯子,手捧茶壶轻轻为他倒入半杯茶,轻声说道:葛平先生说得对,随着我们飞龙数量的慢慢减少,对于诸侯们的控制早就不如千年之前般强盛有力了,对我们赵氏皇族的敬畏是一代不如一代,可我们焦虑也没什么用,眼看着龙骑兵的数量从五万变成一万,直到现在可以供我们使用的飞龙,也只剩下三千条了。龙种数量慢慢减少的危险我们和大臣间也早有议论,只不过现在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让飞龙繁殖更多的龙蛋,只是希望飞龙的数量不要再减少了……“
葛平说道:“曾经被你们握紧手中征伐诸国的利剑,现在居然被时间捶打成捆在你们脖子上的枷锁了?除去龙骑兵不谈,你们现在可以在陆地上跑的军队有多少?”
赵皇后无奈道:”说来惭愧,现在落阳城里虽有三万甲士镇守王城,外加三千金龙袋高手,皇室御林军两万,其他藩地的军队加起来也就五万,而且这些军队里面大多都是一些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参军只不过是为了稳固祖上留下来的基业罢了,这些世家勋爵里面若是没有人在军营或者朝廷里,每隔十年便会削一次爵,他们也是在混吃等死而已。大庆每年有不少银子去养这帮废物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拿这支滥竽充数的军队去和胤国铁骑对冲,一场冲锋就可以让他们全军覆没了。可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千年之久了,因为我们根本不需要陆地军队来威慑诸国,我们有龙!“
葛平轻声叹气道:”一味依靠巨龙的力量,你们大庆现在是画地为牢啊。“
这番话让赵皇后也没法反驳,接下来葛平的话更是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他说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于你们庆国也是一样,即便没有胤国铁骑,不出百年,这天下的龙种都会全部消亡,你们的统治是建立在龙的力量上,你们这个国家本身并没有力量,一旦龙种衰落,你们的统治也会随之崩塌,如那海边泥屋般不堪一击。“
“葛平先生能否告诉我,为何龙种的消亡会那么突然,好像没有任何征兆般就发生了。”
“敢问公主殿下,被牢笼圈住的饲养长大的狼种和荒野上的野狼,将他们放在一个圈子里面厮杀,谁会活下去?”
“先生的意思是?”
“龙这种生物本就该翱翔天际龙临天下,现在已经被你们圈养成笼子里的畜生了。根据典籍记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身长百丈穿云而过的巨龙,可现在你们这些飞龙连体型连超过二十丈的都很少了,在你们的多年来的饲养下,飞龙的体型慢慢缩小,便是为了适应你们骑兵的身形,现在对于天下某些剑术高手而言,屠龙简直就是举手投足般简单,这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结果自然也是由你们来承担,等龙种完全消失之后,谁来保证你们的安全呢?“
赵皇后缓慢说道:“葛平先生可以告诉我这一切的答案吗?“
”诸神的“启示”只可观看却无法泄露,你我都无法揣测神的旨意,而且我们不是这片天下唯一感受到“启示”的人,有很多人也一样感受到了,和他们的立场却是和你我完全不同的,既然我们都在各自的梦境中看到彼此的存在,那必然给我们降下这份“启示”的神佛是同一个神,我遵从他给我的这份启示,找到了我的学生赫连元年,随后便差遣我将东皇钟带给公主殿下,将这份神之力的力量给公主殿下使用。”
“神之力?我自己就有力量,和我的弟弟继承我父皇的王息不同,我的王息是自己觉醒的!”
这一刻,赵皇后的眼瞳骤然变成赤金般的眼神,无与伦比的威压从她身上释放出来,像是要用她的力量去压倒面前的男人。
葛平神色平静地对上她的眼睛,赵皇宫眼神凌厉,像是一条随时会扑杀上去的母龙般,在葛平看不见的地方,龙鳞悄然长出。
但这份威压最终如同一颗投入汪洋的石子般,她在葛平的眼中感受到比王息更为强大的威严,玉背上满是冷汗,眼中那股光芒很快退去,就像是一抹被清水洗掉的墨色。
她喘息着低下了头,承认道:“这就是葛平先生从他们身上得到的东西吗?果真是令人敬畏的力量,但只是凭先生这份力量,凭什么为我们挡下胤国铁骑的铁蹄?”
“以我的力量的确是挡不住他们,但是你可以,敢问公主殿下,作为女流之辈的你,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推动下,为何要加入这场战争的游戏?”
葛平眼神平静,这个问题却如同直刺赵皇后心房的一根箭般。
赵皇后并未因为“女流之辈”这个词感到动怒,而是毫不犹豫说道:“我名为赵皇后,可却得到了一份历代君王身上才能拥有的力量,这便证明我也是被星辰选中的人间之王,我不甘心自己的命运被其他人控制左右,我不甘心!我为什么一定要是赵皇后,我也可以是赵女帝!像是我的先祖赵瑶一样。”
“如何才能像君王一样不受人间之人的束缚?”
“权力,军队……这些东西我都需要。”
“可这些东西都不是绝对的力量,这些东西都会被更高一级的力量所摧毁。”
“什么才是最强的力量?”
“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将绝对的力量带给公主殿下!”
随着这句话慢悠悠地飘入赵皇后的耳中,那块藏在青竹书箱里的金属缓缓浮起,上面流动着古意森然的文字。
这就是神兵的本貌吗?
她不由得骇然地想起那一柄藏在大庆皇宫深处的神兵十方俱灭。
当初龙玄策便是手持这把神兵怒杀数百飞龙,带着他的叛军将整一座落阳城变成了人间炼狱。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身上焕发出极为强烈的气机,披肩的长发顿时逆流而上,两颗眼睛显现出的光芒仿佛要将她吞噬一样,那是比灼日更为可怕的光。
他忽然伸手抓住自己的手臂,赵皇后顿时感觉像是被烧热的铁钳遏住手臂一样。
她从葛平的呼吸听见了雷鸣的声音,但又像是万鬼哭嚎般凄厉残忍,葛平的白衣和她的红衣在极强的气机中骤然升起。
整个水阁在湖中央摇晃不止,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葛平的形象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鬼影般,对她张开了血盆大口,每一句话都带着滚滚风雷。
“这片天下就是诸神厮杀留下的战场,而你们却在战场上划地而分建起家园,诸神的力量残留在天地之间无处不在,你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他们的恩赐,你们所谓的证道成仙只是为了成为他们的仆人而接近他们,他们的手牵扯着天下命运的权柄,这是他们拥有的权力!”
葛平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袭来,可到最后赵皇后却发现他的声音居然是来自于自己的脑海,让她即便是捂着耳朵也无法逃避。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一切,不必惊慌不必惶恐,天下有人因为手握军队而无所畏惧,有人因为手持刀剑一往无前,可你都不需要这些东西,因为你的手里握着神赋予你的权柄,你权力将和他们比肩!“
话音刚落,整片湖的湖水因为这一股骤然释放的力量变成了水龙卷般,被无上的气机卷起升腾而上。
那些湖面种植的莲花群被这份力量连根拔起,无数锦鲤连同那些断枝被水龙卷裹上天空之中。
“草必枯干,花必凋残。”
一道忽如其来的巨雷化作晴空霹雳投向水阁,顷刻间分裂成数百道刺如合抱之木的闪电,将全部的水龙卷震碎。
顷刻间化作倾盆大雨般回到湖之中,更多的雨滴噼里啪啦搭在水阁的屋顶上。
赵皇后看着被闪电硬生生撕扯开来的屋顶,缓缓张开双臂,任由雨水冲洗她的身体。
“望汝尊容,如心上繁花。”
赵皇后看着那些撕裂湖面的闪电,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无助的小女孩般,在面对强大神威之前束手无策,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大哭,因为这毫无帮助。
其中一道闪电击中了东皇钟,最后以一个看似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她袭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让她防不胜防。
她被那道闪电击中了身躯,力量和痛苦像是潮水涌进她的身体。
她感觉自己意识慢慢远离了自己,一种新的联系慢慢建立了起来。
“握神之刃,逆民皆杀,赐他们以不平的终结和公平的轮回!“
赵皇后开始尖叫了起来,血脉里的力量被点燃了,剧烈的狂风从她身上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闪电形成暴雨在她头顶落下,现在她的眼中只剩下那块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金属,东皇钟自燕莽安息城后,再度燃烧了起来!
“人间之神,圣炎之君,浩瀚浮炎,吞天噬地!”
“好极了,公主殿下,就是这样,用力抓住诸神赠给你的太阳,然后将整片天地……都点燃!”
那一刻她的魂灵仿佛脱离了身躯,被她抛在身后的往事如同群鸦般追上了她,其实对她而言……过去远比未来更难让她面对。
“好好想想你的过去,不要抵抗,让东皇钟看见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赵皇后心想。
她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声音,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水。
她跪在红檀宫的地板上,怀里抱着一具尸体,她好像……在哭。
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雨滴在屋顶上的声音。
不知何时,雨停了。
她看见那个后花园里,一个穿着宫裙的小女孩蹲在地上,伸出手将一直从鸟窝上掉下来的小鸟轻轻捧起。
她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孩子,小女孩长着一张粉雕玉砌的桃子脸,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色泽,像是一块绝世美玉般,浑身上下泛着柔美的光泽。
孩子的眼睛是碎金般的颜色,像她的父辈一样。
她的名字叫赵皇后,大庆王朝的公主殿下。
当她小心翼翼捧起小鸟,打算帮它包扎好伤口之后,重新放回树枝从中的鸟窝里,小女孩稚嫩柔美的小脸露出可爱的微笑。
一只脚忽然从她的手掌上出现,将她吓得大惊失色,那只受伤的小鸟重新掉在地上,鸟儿发出低低的悲啼。
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鸟便已经被踩在某人的脚下,发出骨肉分离的恶心声音。
她捂着嘴巴看着地上那抹血色,看着弟弟得意洋洋对着她笑道:“姐姐,看我力气是不是很大,我一脚就把它给踩死了。”
小女孩愤怒地抬腿往弟弟膝盖踢去,一脚便将他踢到在地。
那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盛怒中的姐姐,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赵问天你居然踩死了我的鸟!”
她恼怒地指着弟弟骂道,小男孩觉得委屈极了,在地上反复打滚,也不顾那件明黄衣裳沾满尘土,大哭道:“你居然为了一只死鸟打我!呜呜呜呜……母后说过不许你去养树上的鸟……我要告诉母后你打我……呜呜呜?”
“我养鸟关你什么事情,信不信我把你丢去喂龙!”
她有些怒气地朝自己的弟弟反复踢去,弟弟哭得更大声了,连她也跟着哭了起来。
泪水在她柔美的凤眼中打着转,就是没有流下来。
“赵皇后!“
一道严厉的声音从她后背响起,她用力抹去泪水看着那个披霞带冠的贵妇快步走了过来,在她身后有一群宫女小跑着跟了上去,将哭闹不止的皇子给扶了起来,好声安慰着。
小女孩反倒时后退了一步,直直瞪着那华美贵妇,声音有些道:“弟弟踩死了我的鸟,我……我我……”
贵妇有些生气道:“我说过多次了,不许你去抓树上的鸟来玩!你是大庆的公主,身体里流淌着巨龙的血液,世界上没有一条龙会去逗鸟玩!这很愚蠢,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像个真正的公主!”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弟弟便委屈地哭了起来,“母后!姐姐说要把我丢去喂龙!”
“你又欺负你弟弟?”
“我没有欺负他,是他踩死了我的鸟!”
更多的泪水在她眼底打转,就是没有流下去,要是现在在母亲面前做出哭泣的表情,那自己就和弟弟一样可笑了。
“给你弟弟道歉!”
“决不!”
“你”皇后气极了,抬手往女儿脸上抽了一巴掌。
“啪!”
她没有躲开,而是昂起头和皇后的眼神对视,狭长的凤眼中流淌着赤金的光芒。
皇后在她的眼神下竟然后退了一步,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龙威!
“算了算了,一只死鸟而已……你也别哭了,姐姐跟你开玩笑呢。”
在女儿的注视下,皇后的态度软了下去,转头对赵问天低斥了一句。
小男孩立刻止住了哭声,有些委屈地躲到了皇后的身后,忽然对着姐姐做起了鬼脸。
“你的脸有些肿了,让母后带你去御医房看看。“
皇后对她的脸伸出了手,却被她狠狠地往自己的手拍了一巴掌!
这下子皇后彻底生气了,尖声严厉道:”赵皇后,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龙本来就是无法无天的,我是真龙之女!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们全部烧死,全部烧死!”
她扯着嗓子对着皇后大声叫着,快步朝着御花园的大门跑去,将身后那些呼喊她名字的人们远远抛开。
小女孩径直朝着赵皇后的身边跑来,她下意识对她伸出了手,但她却像是云雾般穿过自己的身体。
她从来没有被太多人理解过,对吗?赵皇后心想。
更多的幻觉在她眼前出现,现在她站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宫殿里的每一根廊住都挂着巨龙的头骨。
身着皇袍的中年男人坐在高高的龙骨王座上,眼神阴沉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不嫁!凭什么要我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她声嘶力竭地朝着男人大叫道。
男人有些愤怒地拍打王座上的扶手,指着她高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赵皇后已经十五岁了凭什么不嫁?你难不成想学你姐姐那样,好好的公主不做去和那些江湖汉子厮混,什么狗屁庆安龙仙,我们赵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我告诉你赵皇后,你的那份婚书我已经送去给唐国那边了,你就是嫁也要嫁不嫁也得嫁,有本事你就亲自拿着这份唐国送来的婚书亲自去退婚!“
庆皇从袖子里甩出一份贴着金箔的纸片,轻飘飘地落在赵皇后的眼前。
她此时极恨地看了这个从小到大最疼她的男人一眼,心中升起对他的莫大怨恨,抓起婚书往宫殿外跑去。
那些在她心中冒出的念头,她从来都不会让它们消失,而是用行动去完成。
“你果真是丢尽了我们赵家的脸,居然真的去和唐皇退婚了!现在诸侯们都在背后耻笑你这个公主知不知道?!”
庆皇愤怒地将拳头砸在那张昂贵的檀木长桌上将其粉碎,面前跪着的女子万分凄惨捂着脸蛋,看着盛怒中的庆皇,声音平静说道:“父皇说我有本事就去退婚,我去了,可为何现在父皇要责难我?”
“你的性格比你姐姐的还要倔,既然如此你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了!就给朕在这红檀宫里好好待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朕再来见你这个所谓的亲生女儿。”
庆皇充满愤怒地扬长而去,留下她一个在这偌大的宫殿里,静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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