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良玉醒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她抬手遮了遮日光,转头瞧见贺修正安稳眠于床上,当下一怔,直接将他从床上拉了下来,嚷嚷道:“老子一万年才来你家睡一宿,你竟让老子这个客人趴桌子?”
贺修一脸茫然:“天亮我才将你抱到桌前。”说着揉了揉肩膀:“你很重。”
“唔。”良玉匆忙理了理衣衫:“那个什么,人喝多了自然要比平日重上一些。”
贺修理着袖袍,未接她的话,边往外走边道:“既然醒了,那你先在这坐一坐,我去端菜……”一拉开门,忽而见一道人影立在游廊,那人面沉如水,眼底酝酿着七分怒意。
良玉见他话语顿住,也跟着探头一瞧,正撞入肖容的视线,而后也不禁一愣。
三人门里门外这么对视着,气氛着实诡异了些,尤其是肖容盯着她二人时的眼神,恨不能直接将他俩扒皮去骨。
“你……”贺修先打破了沉静,努力找着话头,想先化解了眼下的尴尬境地。
不料肖容瞧也不瞧他,甚至连话也未说,铁青着脸转身便走了。
贺修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好回身看良玉:“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要不你去瞧瞧?”
良玉微微扬了扬下颔:“不去,我同他没什么好说的。”而后揉了揉肚子:“你方才那么一说,我倒是有些饿了,这有什么吃的?”
贺修瞧着心不在焉的秦良玉:“你还是去看看吧,想必他是一赶回来便来找你了,你前几日不是也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不如趁眼下便说开了。”
秦良玉脚尖朝门口方向挪了挪,似是在犹疑。良久才下了决心般,对贺修道:“那我先回去瞧瞧,一会再来找你。”
她回到秦府时,肖容同秦载阳正在说话。见她回来了,秦载阳便闭了嘴,肖容则一直都未动地方,甚至连瞧都未瞧她一眼,权当她是个屁,无色又无形。
良玉倒也不在意,正欲开口将他叫过来,人便已被秦载阳从头至脚骂了个痛快:“你还知道回来?昨夜是做什么去了?你眼前这座秦府!还有你眼前这个爹!到底入没入您老人家的法眼?”
秦良玉自知理亏,也不敢吭声。一旁的肖容听得倒是爽快,时不时也跟着秦载阳剜良玉一眼。
秦载阳骂够了,喘了口气:“肖容他昨夜一回来便去找你,你倒是说说,你是立了什么功?让他大老远跑回来连歇都不歇?”
良玉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也不辩解,只扫了肖容一眼:“我何德何能得以让大名鼎鼎的马千乘马将军挂念,爹您真会说笑。”
秦载阳气极,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便要朝良玉的身上砸,被一旁的肖容拦住:“先生使不得。”
秦载阳窝着气,直顿足,哆嗦着手指着秦良玉:“滚去祠堂!滚!”
肖容张了张嘴:“去祠堂之前,我有话同她说,能否让晚辈说完再罚她去跪?”
秦载阳握了握拳,恨恨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树下一时只剩肖容同良玉两人。良玉忿忿转过头:“你要说什么便说。”
肖容昨夜一回到忠州便往秦府赶,到时天色已不早,原本想同良玉说说此番去播州的事,顺带解释解释自己先前隐姓埋名的缘由,不料被王叔告知她同贺修出去了,并且还未回府。那时他胸口便有些闷,而后王叔让他去贺修那找一找。他起初是不想去的,一直堵着气坐了半宿,却依然不见良玉回来,最后他实在坐不住了,这才在天亮前一路寻去贺修的家,又撞见两人在屋中一同歇息了一夜。他说不清彼时他是什么心情,虽说明知道他二人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还是想杀了他二人祭剑。
肖容深吸一口气,别别扭扭开口:“那个……我先前不告而别是因情况紧急,不过的确是我不对在先。”
良玉也不接她的话,回身顺势在椅子上一坐,冷着脸等他继续往下说。
肖容咳嗽了一声,又道:“我知道你还气我之前没有同你说明身份,但我的表字的确是肖容,这也算不得骗你,是以你能不能不气了?”见她还是没有反应,索性在她身旁坐下:“你不是要我那柄剑么?我送你一柄一模一样的。”
良玉眉眼间的怒气好似散了一些,她不自在的换了个姿势:“老子才不要你那柄破剑!”
肖容也不恼,起身朝他先前所住的房间走了过去,少顷又折返回来,手上多了一柄长剑,如他所说,同他那柄一模一样,只不过剑鞘纹样更为精致一些,差别倒也不大,他笑着将剑塞到良玉手中:“不看僧面看佛面,瞧在这剑的面子上,你便不要同我置气了吧?”
良玉自诩是个有骨气的人,她很想将剑甩在肖容脸上,但是,她发现她舍不得这剑,是以她屈服了,抱着剑转了个身:“这剑你是从哪得的?”
“这是杨叔父送的,当时送了两柄。”
听他提到杨应龙,良玉原本刚好些的心情又阴沉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同他次女完婚?”
肖容听她语气不对,偷眼瞧了瞧她,故作深沉道:“唔,杨叔父说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良玉不再多话,将剑朝桌子上一扔,二话不说起身便离开。
肖容大笑,几个大步跨到她身前拦住她:“同你说笑的,我并未答应叔父,这次去也是去请罪的。”
“唔。”秦良玉不经意瞥见肖容唇角的笑意,恨不能把自己舌头咬下来,暗暗思忖自己方才的反应是否太过偏激了,其实他同谁完婚,都不干她的事来着,成大事者必然不能拘这些儿女情长的小节。
她挑了挑眉:“你也不怕得罪了杨土司,毕竟眼下龙阳洞那边的事还未解决,你在这当口惹怒了他,着实讨不得什么便宜,若他倒戈,暗地里帮着谭彦相同石柱作对,届时你又该当如何?”
说起龙阳洞,肖容的眉眼掠过几抹愁云:“我明日便要回石柱待上一些时日,龙阳洞一事已是迫在眉睫,若再不平剿,一旦让他们逃了,怕是日后便镇压不住了。”
良玉一听,心不禁有些痒:“喂,你方便带着我么?我想去瞧一瞧,绝不给你添乱。”
肖容回到石柱已是一日之后,他最终敌不过秦良玉的软磨硬泡,只好将她带来,只不过两人约法三章,在外一切要听肖容的,良玉只在一旁瞧着便好。虽然觉得此条约不平等,但良玉屈服了。
两人吃过饭,匆匆赶往龙阳洞。
离得老远良玉便能瞧见驻地旌旗招展,屹立在滚滚浓烟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地上亦是一片狼藉,三五步便有一铠甲,上面染着斑斑锈迹。
良玉跟在肖容身后朝主帅帐篷走,她不便跟进去,只能同帐篷外的士兵守在门口。
肖容掀帘而入,此时马斗斛正盯着沙盘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听闻响动抬头一瞧,见是肖容,也没给什么笑脸,生冷道:“我听说你回绝了杨应龙所提的联姻一事?”
肖容声音郎朗,掷地有声:“是。”
接着响起的便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混账东西!你怎可如此任性妄为?”
肖容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而后站直身子,波澜无惊道:“我听闻眼下谭彦相已率亲兵撤离,若再不率兵围攻,便什么都晚了。”话落,肖容单膝跪地:“孩儿愿去追讨,将功抵过。”
马斗斛即便是再气,也知眼下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再犹豫,是以便大手一挥:“若此番不能将那叛贼擒获,你便以死谢罪!”
良玉守在门口,自然将里面父子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曾打量过身旁士兵的神色,见他们一副习以为常的麻木模样,心中大怒,期间有几次险些破门而入,想替肖容讨个公道,最后却又全数忍了下来。她想不通,究竟要如何恶劣的父子关系才能使马斗斛毫不犹豫的便说出以死谢罪四个字?
见肖容出来,她只字不提帐中的事,只道:“此战已拖了十数日,谭彦相本就处劣势,此时怕是早已精疲力竭,即便是逃也逃不出多远了,若你此时追上前去,他们不过是背水一战,是以我们胜算极大。”言外之意便是告诉肖容,前方还是有好事要发生的,不要这么板着张脸,甚是难看,
肖容剜了她一眼:“我这便要出发了,一会你跟好了,这深山老林中可是有猛兽的。”话落突然想起先前在鸣玉溪听说的有关她空手斗猛虎一事,又默默补了一句:“或许你又多了几件衣裳料子了。”
良玉托腮:“我衣裳多,若当真有那老虎皮,我再给我爹重新制件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