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殿。
唐邕和高洋负责引导入宴之人,并安排座位。
靠近舞台的最佳大圆桌,被一白发白须白袍的白眉老者独占,以琶为裳的五位美人环绕身后,挑一硕大抱笙垂于老者头顶。
这风景,极是赏心悦目,只是老者,头“顶”高高的绿色抱笙,手持圆月弯管,倒是有些滑稽。
但无人敢笑,听山大人的火爆脾气,谁个能不惧?
众人陆续被引了进来,不待介绍,便一一近前施礼。
“在下宇文导,拜见听大人!”
“在下杨忠,拜见听大人!”
……
“在下段雨桐,拜见听大人!”
没办法,大家都拜了,见躲不过的段雨桐也只好屈身施礼,亦不敢自称职位。
“哼,今年赏乐之人,份量不足啊。”听山放下圆月弯管,头也不抬,只淡淡的摇头道。
天,这五六个主儿无一不是一方大佬,就是随行的十余人也是武功奇功,还份量不足?
“听大人,请问,什么叫做份量不足?”段雨桐再也气不过,拉过身边的紫衣美妇,“看看这位,可有些微份量?”
你是八大山人很了不起吧,那你看看她,难道就比你低了?
在段雨桐的眼里,紫衣女人才是最厉害的。而紫衣女人却是跟随她来的,那她才应该是地位最高的人。
紫衣女子眉头一皱,真想一掌将她拍飞,你透露我身份干嘛,难道听山还会怕了我不成?
听山终于抬头,看了看紫衣女人,脸上有了点动静:“唔,原来是你,好,好。只是,老夫所指,非此份量。”
非此份量?可是,这不是你们要设置这么奇葩的入宴条件么?
“在你的眼中,谁才有份量?”段雨桐见他居然不给师沛然的面子,几乎暴跳如雷。
“狐门圣宫!”见对方暴怒了,火爆脾气的听山反而出奇的平静,只慢悠悠的说了四个字,然后就低下头,自顾自夹了块牛肉干嚼着,再静静地品茶,饮酒。
众人立时便没了言语,全场哑寂。
狐门圣宫虽武力不咋样,但极是神秘,特别是器乐上的造诣,若能与听山抗衡的,天下怕只此一家。
“各位大人,各位来宾,各位,诸位,请坐,请坐!”唐邕和高洋为打破尴尬,抱拳招呼大家入座。
“在下高澄,拜见听大人!”
唐邕和高洋一愣,一个急忙去问候,一个急忙缩着脑袋装怂。
“你们,”高澄疑惑的瞪着唐邕,“比本相还急啊?”
“属下本不欲提前来,只是昨日,高洋大都督硬要令我与他同来。”唐邕急忙解释。
高洋心里那个气呀,立刻就暗暗的把唐邕祖宗十八代招呼了个遍。
“哼,瞧那没出息的熊样。”高澄白了高洋一眼,“若你都能把段栖凤娶到手,我高家倒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是是,我见王兄没有来,想给高家争争脸面。”高洋如释重负般长舒口气,“这下好了,王兄既来,我高洋正好可以退出了。”
“听闻这极乐殿舞台效果极佳,”酒过一旬,侯景突然道,“既是‘乐来争锋’,趁天下器乐大家未到之前,在下来个抛砖引玉,如何?”
“好!”有人立刻大声道,“若好听,我们饮酒三杯。若不咋样,你须自罚三杯!”
今日聚宴之人大都是英雄好汉,侯景一叛高澄,再叛梁武帝,众人打心眼里瞧不上,心里腹诽,嘴里更是抓着机会起哄。
“请问宇宙大将军,你用的乐器是?”唐邕故意将“宇宙”二字念得特重,众人又是一阵窃笑。
“七弦琴!”侯景面不改色,接过侍女手中的一尾琴就上了舞台。
他武功不咋样,但才艺智谋还是挺不简单的。所谓艺高人胆大,便是如此吧。
摆好弦琴,侯景指尖轻拂,先试着弹了一个小调,果然余音绕梁,殿中任何一个角落都清晰悦耳。
侯景一时间激情勃发,手指连续弹拨七弦,立时便似数百指头弹着数百丝弦,急促而不乱,抑扬而不滞,真真入耳悦心。
果然,侯景在七弦琴上的造诣,非同一般。
但,众人正待叫好时,却猛听一声爆喝。
“丢人现眼,滚下去!”爆喝声从听山嘴里发出,吓得侯景一下将七根弦划断了五根。
久等狐门圣宫不来,听山心中极是烦闷,又听得这般低水准的琴声,刺耳又扎心,顿时就对侯景不待见了。
见他还呆愣着,听山大怒,一口气吹出,侯景稳不住身子,立时便滚下了舞台。
而桌椅却丝毫没受影响,这等功力,多数人尚是第一次见识,无不骇然。
虽然众人鄙视侯景,但听山的作为,众人心里却不认同,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饶是你器乐造诣再高,但也该给别人留点面子是吧?
侯景忍气吞声,灰溜溜的低头跑回自己的座位。
今天,第一个后悔来入宴的,估计就是这侯景了吧。
看着群英荟萃,便自知自己与天凤之女择夫无缘,本想硬着头皮装着自己是来比试器乐的,并非意在天凤之女,但没想到依然遭到羞辱。
而且,自己还没有反抗的勇气,实在是太过憋屈。
第六件信物之后,栖凤又耐心的候了两刻钟,再没等到第七件信物。
“走吧,极乐殿。”栖凤细心地戴上金凤面具。
立擂择夫,挺惊世骇俗的,还是遮住表情壮壮胆的好。
“好,六拨人都有信物,秋月的去处肯定有着落了。”三夜早已迫不及待,拉过钢绳就递给栖凤。
他俩在崖上忽左忽右,脚踏手攀,疾若残影般飘上峰顶。
对于还魂草下面的钢杆,他们早已烂熟于胸,上崖如履平地。
“参见宫主!”宇文导等人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见天凤之女,虽见不着真面目,但那凹凸有致的魔鬼身材,那超凡脱俗的圣洁气质,却是惊艳了全场。
“今日入宴皆是天下英豪,栖凤有幸与大家同宴,当不胜荣幸。”栖凤进来正好看到侯景被辱一幕,也觉得听山有些过分。
来天绝峰赴宴,好歹是她的客人,何况对方还知道秋月的一些线索。
“为助酒兴,栖凤接着演奏一曲。”没有付出,哪来回报?栖凤担心听不到实话,便略一躬身,“若觉得奏得不错,就请诸位将秋月的下落详尽告诉栖凤。栖凤,在此先谢过了。”
什么?侯景刚刚被辱,你却跟着要上,如果琴技不是特别出众,难道听山大人会认为你是醉伶宫宫主而放你一马?
众人正在惊疑中,却见栖凤不但没拜见听山大人,而且连盯都没盯他一眼,径直上了舞台。
大家看看听山,又看看轻移莲步、仪态万方走向舞台的段栖凤,直为她捏一把汗。
好,一个比一个牛啊。众人心道,若听山发难,他们绝计不会再沉默,英雄救美呀。
好在听山自顾自低头品茶,嚼牛肉干,偶尔喝杯酒,至少,现在还未阻拦。
栖凤坐下,亦不叫换琴,竟毫不理会断掉的五根弦,手指只在剩下的两根弦上游走。
琴音起,满座皆惊。
奇的是,仅仅只是两根残弦,到她手里,便有了五音十二律。
听山嘴里的牛肉干忘了嚼,张着嘴紧盯着栖凤面前的残琴。
让他吃惊的是,栖凤不仅弹出了五音十二律,而是,那琴音听进耳中,真他娘的太舒服了。
那真的就是仙乐啊,人间哪能听到?整个大殿除了琴音,所有人一下子哑寂无声。
满桌女儿红,似乎化作了那琴音,忽儿淡忽儿浓,飘过眼前,嘴边,鼻息,让人神往迷醉。
殿顶,飞来数十只鸟儿,亦是一动不动的伏在上面,聆听。
众人终于听出了是什么曲儿,心内狂喜,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这是失传已久的《凤求凰》呀,可他们不敢叫出来,怕自己一声俗音,亵渎了仙曲妙乐。
夜明珠的珠光,女儿红的醇香,梦幻般的色彩,所有美好的东西似乎都被栖凤顺手拈来,纤指细捏,揉成一个个动人的音符,从两根弦上,一路流泻而来。
如此的光滑顺畅,若一只凤从幽谷中飞来,一路寻觅光芒。
继而起伏跌宕,又若对残酷现实的悲怆,对命运的抗争。
随后委婉升腾,似对幸福的追求,对美好未来的无限向往。
听众心中一根隐藏极深的弦似被挑起,?蠢蠢欲动。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和着琴声,浑厚迷人的男声响起,竟是宇文导手舞之,足蹈之,长发飞扬,动情而唱。
不羁的曼舞,激情的歌声,一下子感染了所有人。
听山忽然间有些神伤,仰头望去,殿顶的数十只鸟儿,也缓缓搧动着翅膀。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和着琴声,缠绵悱恻的女音响起,竟是师沛然慢舞剑,轻踩点,衣袂飘飘,哀声而唱。
如一团紫色的迷雾,向舞台氤氲而去。
而栖凤,完全沉浸在乐声与和歌之中,手指翻飞若蝶,浑然不觉。
三夜眉头一皱,暗叫一声不好,正欲扛箭冲出,却见一人潇洒旋身,看似极慢,却快若闪电般卷至师沛然之前。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多老的套路!唐邕冷哼一声,剑与剑相交,金铁交鸣。
奇的是,两剑瞬间相交数十次,竟然一点也不违和。
《凤求凰》琴声依然,《凤求凰》歌声不断,剑鸣声,如同配上的节奏钹击,精妙之极。
众人心中暗暗喝采,除了极为关注栖凤安危的三夜,以及听山和高澄身边的另一八大山人刑医,竟无人发觉其中骇人的凶险。
无不以为两人舞剑是助乐,助歌,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