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麓山红叶阁。
蓝月静静坐在窗前,看着漫山火红的枫叶,还有远处淡淡的云烟,心情十分沉重,却尽量克制着不在脸上表露出来。
她的对面,坐着青阳山半山阁大师兄曾楚。
其实半山阁已不复存在,青阳山第二战,惨不可言。不独长清道人战死,就连浩然道人为了救长清,也被那杀不死的妖怪生生撕掉了一只胳膊,紫月甚至已直接被妖怪卷走,活生生做了俘虏。
蓝月心中感叹:当时的情势,本就万分敌不住,谁曾想半途又来了两个人形妖怪,长着一副番僧的怪模怪样,手段似乎还在原来的那些杂碎之上,哪里还能不败?
这扯淡的人间啊,竟然这样难了么!
我青阳山三千年底蕴啦,就这么一朝丢了,阖派之耻辱啊…丢了祖宗发迹之地,张掌门深感对不起先人,固固要辞去掌门之位,那怎么行?
虽说最终被一帮师叔祖和咱们阖派后辈给苦苦劝住,可他最近一心练功,专意杀敌,很少视事了,若大的担子可就落在了我与曾师兄头上啊。
狼狈不堪地逃到这长沙城,与尾随而来的妖物又是好一场大战,眼看长沙城也就要沦陷,幸亏断后的妖族妖女乔乌娜与元剑宗万师兄,出其不意地袭击了跟随不及的西楚大军,乱了敌人的后方。
而后又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帮妖怪突然内讧,结果好几个妖物骂骂咧咧地嚷着去了函谷关,长沙城这才侥幸未失。
可那些个妖物去函谷关干什么?莫非是要去阻击赵师弟他们么?也不对呀,瞧他们那气急败坏的模样,或者赵师弟他们已闯过了那道险关?
那可就,真的是…天可怜见了!
想到这里,蓝月的思绪一下子飞得老远:这个赵师弟啊,当初非得要看子午心经,却原来是那样的因果啊。哎,我当时还笑话他,他要从一开始就说了实话,那宗门谁还会拦他?
啊也,那也不对,按当时的情形,他若说出是自己是剑仙老祖的传人,谁会相信啦?所有人一定都当他脑袋让驴给踢了吧?
这个小鬼头啊,原来心明眼亮着呢……不过,料来那时节,他心里也苦着吧?
想到他在山上短短的
时日,虽然举止有些畏缩,资质也不见出众,但他细细的眼里总是闪耀着狡猾与贼精。蓝月没来由心里一暖:剑仙老祖选人,眼光大抵是不会错的,他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唉,关山万里,重任在肩,承载着数不尽的期盼,不知道,他和燕小妹妹现在如何了?
若你这次没有如期归来,这边的战局举步维艰,我等迟早就要战殁,那可就是亘久的离别啊……
蓝月思绪辽远,心有千千结,最后这一声长叹,终于没有忍住,却叹出了声来。曾楚不由神情一动,问道:“师妹啊,可是在为紫月的事烦恼?”
蓝月听得一怔,知道自己失态,忍不住答道:“师兄,也不唯紫月的事可叹,这如今,何事不可叹啦!”
曾楚心情一黯,心道:那也是,这长沙城,未必挺得过下一波攻击,大陆之事,危如累卵。不过,紫月这个小师妹,是我青阳门近十年唯一进过天师洞的后辈弟子,如今天师洞毁于战火,她这一次倒成了绝唱了…那是极大的机缘啦,谁曾想,哎…
心里不由一痛,再次向蓝月问道:“蓝师妹,紫月师妹她,她这事…你到底作何感想?”
蓝月正要回答,却透过窗户看到,紫月师妹原山雨阁的师姐李季兰拿着一卷书稿,从青石小道上翩翩而来。便朝曾师兄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有人来了,只听“吱呀”一声,季兰师妹已推门闪了起来。
李季兰走到二人面前,先微微福了一福,轻轻道了声“蓝月师姐好”,便转头望向曾楚,把手里的书稿交给他,嘴里说道:“大师兄,东西我都找来了,你且先看看。”
曾楚懒懒地摇了摇手,示意她先在一旁候着,索索地翻看起书稿来,才看一会儿,脸色已变成酱紫色,三下五除二看完,竟重重的哼了一声,隐现怒色。
蓝月未免有些诧异,向大师兄望去,曾楚却把手中书稿往几上重重一放,用手指头点了点,示意蓝月自己看。口中说道:“你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师妹!”蓝月不解,眼睛对李季兰望了望,李季兰低声说道:“这是紫月师妹的手稿。”
蓝月哦了一声,顺手拿起一张,却是一首诗: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
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这是誊抄的前人的一首诗,并不是新作,字迹蓝月也认得,是紫月亲自书写无疑,可这诗的出处和诗中的含义,可就有点……嗨……
蓝月的脸色便有些青,再拿起一张,还是一首诗:
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
字迹并无二致,这诗也与前诗一样,乃是同一人所作。其中典故,凡与道家沾点边的修行门派弟子多半都知道。
蓝月的脸色由青转白,正准备拿第三张,曾楚却叹了口气,说道:“师妹不用看了,都是这一类闺中情怨,妇人倚门,红拂夜奔的诗词。”
“想那李冶一个女道士,天天琢磨这些儿女情事,下场如何可就不用我说了,紫月这是……嗨!”
原来这两首诗的作者,名叫李冶,远古时期某朝的一个女道人,传说她本出生在大家富户,自幼腹有诗书,颇有才情。六岁的时候,看到家中蔷薇架下花枝乱窜,一时兴起,作了两句诗云: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这本是两句难得的好诗,何况一个六岁的女童所作?实在惊为天人。哪知其父闻之,不仅大惊失色,更如吃了个苍蝇一般难受。
这位洁身自好的学究认为“架却”二字,与“嫁却”同音。觉得她如此小的年纪,就整天想着出嫁,还“心绪乱纵横”,长大了那还了得?
不成一个失德妇人才怪。
彼时,家族坐大,门风要紧,女防之严,甚于防匪,若族中有哪位女子坏了名节,会连累阖族闺中待嫁之女。她11岁时,为免日后坏了家族名声,她的的父亲便狠心将她送入道观。
不幸的是,她父亲早年的担忧竟成了现实,李冶成年之后,即使身在道门,还是传出许多风流韵事。这从她作的这些诗中就可见一斑,她晚年甚至因此牵扯到皇室之秘,最后被杖毙于庭。
她最出名的一首诗,那可就颇有道家真意,乃是: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一生的姻缘,大抵都是露水,不过,她对夫妻的论断,几乎可以说是道尽了天下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