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霓略微点了点头,便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这件事非你不可,可你也要注意着自己的灵力,不要……”
自从京都城之乱的那天后,叶绿芜便再也不曾见过许明川了。
如今她继承了寰清的记忆,前世今生的情加在一起,本应更为浓烈才是。可现下她再次想起在与他相处的那些日子,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在她接受了真龙之力的同时,便连同镌刻在魂魄之中的三千年沧桑与冷心冷情一起唤醒了。
作为人族活了十几年,在猛然拥有了几千年的记忆之后,她这才发现,自己生为人的七情六欲,似乎都磨灭在了这曾经存在过的悠悠岁月中。
从碎月湾到京都城郊,她只用了两天的时间。
释罗的灵力在她眉心之间翻腾不已,一刻不停地为她指引着方向。
这个村落看上去荒废已久,街道之上落着一层厚厚的尘埃。
叶绿芜放轻了脚步向内走去,靛青的长靴即刻便落上了一片朦胧的灰色,倒像是风尘仆仆的回乡客。
说来也怪,她在这血色月光下待了几个月,可只在永恒结界下过了几天,竟已有些不习惯这真实的人间界了。
与外面相比,如今的碎月湾更像是一场完美的梦境,让曾去过那里的人都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待灵力的指引停下之后,她便站在了一个尚且完好的院门前。
她缓缓伸出手去,掌心之下的灰褐色木门粗糙而冰冷,一种名为不安的感觉自指尖缓缓升起,萦绕在了她的心头。
今日是腊月初八,还有大半个月,便是下一年了。
这是人间界自陷落以来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叶绿芜的最后一个新年。
许明川要二十二岁了。
良久,她深自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转过布满裂纹的照壁,院内的情况便一览无余。
这院落并不大,除却面前的正屋尚且完好之外,东西两侧的房屋甚至连屋檐都坍落了一个角。门框歪斜在一旁,偶尔有寒风吹来,便吱吱呀呀地响着。
屋中并没有关着门,也不曾掌灯。
不大的堂屋中所有家具都被清空,只余下了两面光秃秃的墙。墙根处还有些许灰黑的痕迹,尚且能看出这里原有的布置。
十余个阵法层层叠叠落在凹凸不平的地上,金蓝二色的光芒明灭不定,倒也将屋中照亮了不少。
他们显然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而且,叶绿芜略一皱眉,这里没有许明川的魂力。
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入右侧的耳室,整个村落之中,只有此处尚有人气。
耳室本就小,其中竟还挂着许多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幔帐。
长短不齐的帐子将耳室的大半地方都占了去,本就昏暗的天光只能在其后露出一团模糊不清的光影,屋中沉闷不已,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唯一的供桌之上燃着一支细长的红烛,如豆的烛光静静悬在这惨淡的晦暗中,竟有几分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它偶尔会在无风的屋中径自跳动,便会噼啪一声炸开一朵转瞬即逝的烛花。
暗紫的阵法从长塌之下铺展开来,沈觅与蔺忱皆双目紧闭,盘膝坐在地上。
这是来自魔域的阵法。
叶绿芜没有惊扰他们,衣摆在空中悠悠一荡,便越过他们向前走去。
原本昏暗的屋中忽地光芒大盛,数道金光从周遭的梁柱之上射出,化为一张极其锐利的网,将她禁锢在原地,半分都动弹不得。
“何方贼人,竟敢擅闯此阵!”
只听得一声怒喝,叶绿芜即刻便感到后颈传来一丝冰凉。
蔺忱的意识被阵法唤醒,才一睁眼便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提了剑便飞身而起,“速速离去,我便饶你不死。”
叶绿芜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纤细的手腕在金光之上略微剐蹭了一下,便出现了一条极细的血线。虽看起来不要紧,可这疼痛却一点都不比后背的那一大片伤轻。
“是我。”她没有回头,背着身子将玉佩举到耳侧,“我回来了。”
身后传来叮当一声脆响,那一丝冰凉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长剑落地,蔺忱连忙右手结了印,周遭的金光散尽,他这才双手抱拳,弯腰道:“郡主,蔺忱失礼了。”
叶绿芜摇了摇头,便掀开层层的幔帐走上前去。
她一步步走得很慢,这几个月的时光皆缠绕在她的双腿间,凝结于她的脚踝上。
长塌上铺着厚厚软软的被子,许明川双颊深陷,脸上的颧骨高高凸显了出来,双唇苍白而干瘪,嘴角处还蜿蜒着几条丑陋的裂痕。整个人深陷在松软的棉被中,口中不时发出几声不明所以的呢喃。
许久不见,他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
叶绿芜缓缓坐在床边,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指,拭去了他眉心之间的一滴浓黑的污血。
印堂上有一个指腹大的伤口,应是做过处理的,依稀还能闻到苦涩的草药味道。可即便如此,这伤口还是在不断恶化,没有半分愈合之象。
“他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却冷漠至极。
“已半月有余。”蔺忱的声音透过幔帐而来,有些闷闷的,“自那日起,我与沈觅尝试了所有的术法,最终却只能依靠这来自魔域的共生之术,才能减缓殿下的伤势。”
“今日之后,他便会无事了。”
叶绿芜将左手覆在他皮包骨的脸上,右手从自己眉心将那一缕灵力引出,轻轻送入他体内。
她眼眶有些热,鼻尖发酸,可却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
苦涩的泪水在心底蔓延开来,这副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如今已有些不受控制了。
他爱自己吗?
毫无疑问,今生如此,前世亦如此。
爱到释罗甘愿将自己成仙的修为毁于一旦,爱到许明川毫无魂力,却能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万丈高山之下的滚滚落石。
所以……
叶绿芜皱着眉勉强一笑,左手滑至他的颈间,将那条已有些磨损的红绳勾起。
赤红的魂力一闪而逝,那枚极为寻常,却被他贴身佩戴了许久的铜钱便落入了掌中。
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握紧,指甲深陷入掌心之中,传来一阵钝痛。
她将紧握的左手贴在脸旁,圆睁的双眸中布满血丝,指节因用力而泛着些许苍白,口中发出一阵嘶哑低沉的声音来,“许明川,我来迟了……”
“我如今心里烦乱的很,真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她的脊背有些僵直的一寸寸弯下,右而贴在他的胸膛上,“你要的人间清白,我怕是不能陪你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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