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一回府,杜太医就从容老夫人的寿安堂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提药箱的药童。
容沨看着杜太医一阵纳罕,问道:“杜太医今日怎么来了?”
杜太医拱手行礼,低头笑笑:“原是给老夫人来请平安脉的,又想着四姑娘为夫人所求之药,放心不下便多留了一会儿,倒还真让下官等到了。”
林妈妈引着杜太医前去为裴氏把脉,只见屋子里的人静默不语,连呼吸也是轻轻的,生怕惊扰了医者。
容沨悄声上前,脚上步伐又是猛地一顿,眼眸一抬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
无论是在青州还是在盛京,杜太医都好似只听从一人的命令,他是谢予叫来的,不然怎会如此凑巧来为祖母请平安脉,就是她问杜太医配药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半柱香后,杜太医收回手,眉眼微沉与容沨站到一边道:“下官与四姑娘说过,这药凶险至极,如今下官只能力保夫人半年无愈。”
容沨早已知是这个结果,斜眼看着裴氏痛不欲生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想,还不如让她平静一点的走了。
她眼眸微冷:“多谢杜太医,也请杜太医替我多谢他。”
杜太医神情一怔,不经眨了眨眼睛,笑道:“下官知晓。”
却是越近八月大选,盛京宴请喜事也越发多了,容老夫人约束着容沨和容涵两人,每每都只教戚氏备上厚礼前去,藏其锋芒。
正逢七月三十之时,戚妃娘娘生辰,陛下遂了她的请愿在宫中宴请世家女眷一起热闹热闹,随之而来的又是进封戚妃娘娘为贵妃的圣旨,一时风光无限。
倒是戚氏这边似早就得了风声为容涵备下了一条月华锦制的海棠红罗裙,繁花在重叠的裙摆之中锦簇生春,眉心点着五瓣花状的花钿,富华之中却又不失女儿家的青涩。
云宵好不容易替容沨绾好发髻,又细细挑选着合适的珠钗首饰往她头上带去,却见自己才带好左边的步摇,容沨伸手又把右边的簪子给取了。
云宵哭丧着脸哀求道:“我的好姑娘,外面马车都候着呢,可不是胡闹的时候,就忍忍,重是重了些,可若不戴,教人看咱们侯府的笑话,连老夫人那里也不好说。”
容沨啪地一下将簪子拍在妆奁上,又伸手揉着脖子闭了闭眼道:“去寻在濮州时,二舅母给的那套头面,今日要出风头的可不是咱们。”
此刻她心中莫名惴惴不安,这次宫宴想是风雨俱来,没表面上那么的平和。
马车上,容涵携着容沨的手轻轻笑了一下:“四姐姐第一次进宫,怕是许多规矩都不清楚,届时和妹妹待在一起就好。”
容沨眉眼轻蹙:“在青州时,祖母特意为我请了李妈妈来教宫中规矩怕是用不上妹妹。”
容涵脸色微微变,缓缓收回自己的手,理着衣袖上的褶皱:“是啊,将来四姐姐是要进宫的人,李妈妈从前又是宫中老人,自然是面面俱到,倒是妹妹白白替你担心了。”
戚贵妃所住的华荣殿,占地极广不说,就是这满宫殿的雕廊画栋,铺陈摆设也是宫里的头一份,唯一不足的是离陛下住的九重殿远了些。
容涵第一次进宫时,只觉眼花缭乱,内心不足的惊叹和由心的无措,脸上挂着的笑意有些僵硬勉强,便是戚氏也差点稳不住心神。
她悄悄放着目光打量容沨的神色,希望从她的脸上瞧出什么,只见她低垂着眼眸并不四处张望,教容涵莫名生出几分恼怒。
只是有些生怯的云宵偷偷握住容沨的手时,才惊愕发现原来那手心已经是一片湿濡的汗意,她悄悄用着帕子擦了擦,又松开容沨的手退了一步在后面跟着。
容沨她们一走进正殿便迎来无数若有若无注视的目光,不仅因为她们是容侯府的亲眷盛京世家的新贵,也是为着戚贵妃一路高升,而戚家还与容侯府之间有姻亲关系,更是有人好奇当年那个商户之女嫁入容侯府后生下的容四姑娘。
戚氏带着容沨和容涵为上面的一众嫔妃行礼,只见坐在中心的女人,手上戴着鎏金青鸾护甲,动作轻缓带着几分气势道:“都起来吧,今日高兴,都不必拘着礼数。”
说着便赐坐,让宫女奉上茶水。
戚贵妃年逾四十岁但保养的却如二十出头的女人一般,肌肤光滑细腻,眉眼轻柔似一汪春水,倒是边上的赵淑妃容色艳丽张扬,隐隐有压戚贵妃之势。
戚贵妃对着容涵招了招手,拿起一块儿水晶糕放在容涵手心:“姨母之前与你说,教你多进宫陪陪本宫,怎么一回家便没了动静,真是个没心肝的。”
容涵接下糕点,眼睛似有似无地瞥了眼容沨,笑着亲昵道:“姨母莫要怪罪,祖母说涵儿快要是个大姑娘了,不能成天想着贪玩,要多学学女儿家的东西,和我四姐姐一样才好。”
这边容沨微微有些出神,却听容涵突然提到自己,只见无数到目光说不清的意味落在了自己身上。
戚贵妃眼眸一挑:“四姑娘?”她轻轻点了点容涵的脸颊,“却是要向你四姐姐学学,瞧你在本宫这儿皮猴样,倒不如你姐姐沉静。四姑娘上前让本宫瞧瞧。”
容沨缓缓起身,云宵扶着她的手肘,一步一动丝毫不像第一次进宫的人,戚贵妃不免对这个将要进宫和她一起守在在高高红墙之内的容沨多了一丝兴味。
容沨微微俯身,垂首道:“容沨见过贵妃娘娘,见过淑妃娘娘。”
赵淑妃手里握着一柄宫扇,斜眼瞟着:“抬起头让本宫看看。”
容沨依令抬起头,长长的睫毛轻覆在眼脸之上,眼眸轻抬,但听赵淑妃冷然道:“果然生的一副好相貌,瞧着眼睛给那玉石一样剔透,让人想要抠下来装着藏起来。”
娇媚的语气说着森然吓人的话语,云宵脸色微微一变,扶着容沨的手忍不住微微一抖。
戚贵妃眼眸轻垂,见着容沨蹲了有小半晌才道:“淑妃妹妹惯会吓人,那玉石怎么能有活人的灵气,眼珠子离了该在的地方,只是教人血腥骇人,快让四姑娘起来吧。”
赵淑妃伸手碰了碰发髻上垂下的步摇,娇矜并不给戚贵妃面子:“说着玩儿罢了。”她瞥了一眼戚贵妃,冷冷一笑,小声道了一句:“该隔应的也不该是我,而是曾经与她姐妹扶持的你。”
戚贵妃笑意不变,抬手让容沨起了身:“我听闻府上多日请去了杜太医,也不知你母亲病情怎么样了?”
下首有世家夫人出声问道:“容四姑娘的母亲?可是濮州商户裴家之女,从前嫁入侯府让多少闺阁女子羡艳,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
戚贵妃神色温和:“确实是。本宫也只是听闻,说是侯爷夫人生产之时难产,伤了身子,这才缠绵病榻多年。”
那世家夫人缓缓摇头,嘴角那一丝隐隐的笑意好似在说,裴氏就是个没福气的人,一个商户之女能成为侯爷夫人,也享不了富贵。
“那侯爷夫人只有四姑娘一个女儿定是爱惜至极,可惜容侯爷戎马半生,到现在却连一个继承侯府的孩子也没有,子嗣无继。”那人幽幽感叹道。
周遭的人并不接话,只是隔岸观火。
那世家夫人与戚家并无什么太多关系,倒是逢年过节前来宫中拜见,倒和戚贵妃能说上几句话,自以为得意却成了别人手中靶子使。
“四姑娘母亲即为正室也该为容家开枝散叶着想,别带着从前的小家子气闹性子才致使久病不愈。”
容沨眼眸一瞬冷了下来,眼底氤氲开的深色凝结成凌厉的寒冰:“夫人对我容侯府的事倒是好奇的很,知道那么清楚,教我以为你在我们家安插了你们家下人一样,也不知陛下的皇宫有没有你的人。”
世家夫人神色慌乱,眼眸一瞪,头上的珠钗也跟着晃动起来:“四姑娘莫要胡言乱语!”
容沨心中冷笑一下,声音徐徐道:“夫人在怕什么?我母亲是陛下亲自赐婚下嫁,我裴家外祖当年为了战事捐献大半家财,是忠义仁义之人。母亲确实病重多年,长年汤药不离手,父亲爱重母亲,又以陛下所赐政务为重,多次拒了母亲为其纳妾的请求,这事连侧夫人也是知道的。”
戚氏眼眸一抬,讪讪一笑:“确实,侯爷爱重夫人。”
容沨嘴角微微噙着一丝淡淡冷嘲:“夫人若实在操心我容家子嗣艰难,不如多和我家侧夫人说说,她掌管府上中馈,当是她做主为我父亲纳妾。”
戚氏坐着的身子微微一动,谁知祸水东引会引到她这儿?
赵淑妃痴痴地笑了:“这样说来,陛下子嗣也是不多,戚贵妃接连生育三子一女,最后也只有一个三皇子。本宫膝下也就有一个二皇子,公主能算得上的也只有一个怀鄞公主。本宫与戚贵妃协理六宫事宜,八月大选之时,可真是要好好挑选一些可心的人,替陛下开枝散叶,让三皇子他们也多几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