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焕听到张存孟的一番转述后,久久不能言语,闯贼吕世的言语虽然有夸大其词的成份,但是,却句句在理。
一场战争,决定胜负的其实绝对不是天意,而真正决定胜负的,是人力与武器。
有绝对支撑这场战争打下去的百姓,有甘心赴死的士卒,再有同心同德的将帅,同时有源源不断的辎重供给,主要是无穷无尽的钢铁,那这一场战争怎么能输,想当初,洪武爷只有前面三种便在那大元夺得了天下,如果再加上后面的基础,那怎么能会输。
可惜,现在,这一切的一切条件,都被吕世闯贼所掌握,而自己这里呢。
沒有,几乎什么都沒有,除了腐败堕落,穷奢极欲,一切匮乏,还剩什么?那还怎么坚持。
看着依旧怪啸成一片,铺天盖地绵绵不绝的火炮巨箭,在那些火炮与巨箭组成的死亡大幕里,被军官的屠刀驱赶徒劳送死的士卒,哀嚎辗转,自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感。
一场战斗,你什么都可能比不过敌人,但是人命还是一样的,至少,大家应该有机会面对面的厮杀一下,至少大家应该以命相搏一番。
但是,现在,自己只能这样,连对方的面都看不清楚的被动的被屠杀,是的,是屠杀,自己原本赖以凭借的炮兵死丧殆尽,火炮火统更是全部损失,勉强拼凑出來的弓箭手,更是全军覆沒,那这场仗还怎么打。
在深深的失落之后,最终还是咬牙发下了命令。
撤退。
这个命令这次沒有被贺人龙贺疯子反对,因为,在这个时候,这个命令是明智的,贺疯子,虽然疯狂,但还沒有丧失理智。
双方阵而战之,对冲而上,进行一命换一命的肉搏厮杀,并不是一场会战的主流,打到这个份上,往往都是准备一锤定音了。
原因并不复杂,这种身在阵中,不得辗转腾挪,不得闪避退让,只能进行最为残酷的一命换一命的短兵相接战事,在任何时代,不是精选的勇士,或者进行过严酷的训练,都不能做到,那都是不得已为之。
两军会战,强弱悬殊不必说了,要是势均力敌,一场会战打起來并不容易,双方首先要做的是稳固营盘,护住自己的补给线,有粮食吃,稳住阵脚了,再考虑寻敌破绽击之。
可以用的手段因地制宜,骑兵多就是大量轻骑sāo扰,压缩对方活动空间,最好将对方紧紧压缩在营盘之内,樵采汲水都困难,骑兵jing锐活动范围可以扩大,那就考虑切断对方粮道,总而言之就是尽量限制对方的主动。
限制不了对方,那就考虑其他手段争取主动,或者攻敌必救,将对方从稳固的营盘城塞当中诱出來,在行军当中加以突袭打击,或者就是示敌以弱,诱使对手分兵,在寻隙而击。
既限制不了,又调动不了对手,寻不到什么破绽,拣不到什么便宜,只要还有选择,合格的主帅很大可能就是选择不打,或者深沟高垒,或者干脆就是引兵避之,等待更好的机会。
真正两军主力拿出來,对阵而战拼人命,那是双方都沒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组织动员能力远不如后世,流寇裹挟不必说,武装编制起來上万甚或几万战兵,再辅以多少辅兵民夫,配备足够的车马军资器械,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场硬碰硬的会战下來就是上千几千条的人命,以农业社会所能达到的组织度,如此损失,整个军队就是元气大伤,轻易恢复不过來,人命毕竟是人命,更何况是好不容易才组织起來的军队,以为打仗就是拼人命的,那是庸帅,士心也不会依附。
反而是到了近代民族国家乃至后世工业化时代,随着社会组织度的提高,在人力资源沒有耗尽之前可以组织起源源不断的军队补充,这种拼人命的战争场面,才成为战争主流,在两次世界大战当中尤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一部大家耳熟能详的三国,充斥其间的两军之战动不动就是深沟高垒,动不动就是相持,最后一方粮尽而退,真正硬碰硬的会战,也就是那么几场,而且往往是各自只是拼死了几千条人命,引兵而退,各自舔伤口去。
汉唐以降,乃至于宋,开国时候,对辽的确硬碰硬打了几场会战,双方都是损失惨重,但是,这是谁都经受比起的,最后澶渊之盟了事,对西夏战事,也有几场规模不如宋辽战事的会战,宋人虽败,西夏何尝不是用倾国之力,打完之后也元气大伤,宋人对西夏从此就是组织起沿边大纵深防御体系,就是进攻也是步步为营,或者沿着横山拔点,一步步的蚕食,或者就是在西夏影响力薄弱的河湟之地这种战略侧翼冒险,打着的就是不轻易会战,以国力压倒对方的主意。
一场硬碰硬的会战打起來就是如此之难,具体到一场会战的进行过程当中,双方迎上去肉搏厮杀,更是难上加难,更常见的还是双方互相试探对方弱点,尽可能发挥弓弩的远程杀伤力,以骑兵扰乱对手,调动对手,在发现对方弱点破绽之后,再投入jing锐击之,争取一举溃敌。
双方精锐披甲之士列阵而进,狠狠对撞,一命换一命的厮杀,靠着拼人命将对方打到崩溃,这样的战争场面,哪怕一百场中,都难得有上一场。
更何况是现在的这个环境下,自己等只能在闯贼无穷无尽的钢铁血火里苦苦支撑,用人命去与根本就不跟自己肉搏的敌人战斗,胜算,不知道在哪里。
撤退,撤出闯贼的射程之外再组战阵,等待闯贼來攻,这才是明智之举,不论是什么时候,攻击方永远都比防守方的损失更大。
“闯王快看,官军撤退了,”赵兴兴奋的指点这烟火弥漫,惨嚎不断的敌阵。
是的,敌军撤退了,那快被自己的炸药包,虎尊炮,还有无数利箭扫荡过的敌军大阵已经再也看不到敌人,剩下的就是满地的炮火残害,满地官军弓箭手,火铜手的尸体。
刚刚双方顶牛的一战,几乎彻底的歼灭了官军对闯军最有杀伤力的军种,,火器营还有弓箭手,剩下的战斗,将变得轻松起來。
敌军终于撤出了渭河西岸,为自己的大军过河摆开阵列,腾出了一块虽然不大但却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空地。
这时候,吕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将旗举起,慢慢的落下。
随着这面重于千钧的令旗落下,河岸上的炮火还有长弓戛然而止,整个战场立刻陷入了一片静寂。
其实,刚刚的战斗,到了后來,几乎便是双方意志的较量.
为了打开渭河西岸官军的主阵地缺口,为了渡过虽然已经冰冻的渭河,闯军几乎动用了全部的火器,扔出了几乎所有的炸药包,更主要的是,源源不断的射出巨箭,那五千长弓手连续不断的发射,已经让他们的双手几乎麻木的沒了感觉,再坚持下去,也将不能再发射了。
而在渭河西岸阵地打下一块立足之地,现在是非常迫切的一个任务。
渭河虽然封冻,但在双方,尤其是官军一方几乎上百门虎尊炮的轰击下,已经千疮百孔,原本平滑安全的冰面,更是裂痕处处,不但枪兵阵列难行,就是以后大炮辎重的运送,都万分艰难,更有冰裂货沉的危险。
在西岸,打出一块立足之地,是势在必行,至于半渡而击,那是不现实的,哪个背水一战,只要闯军枪兵排开阵形,那哪里还是背水一战,那就是勇往直前,决无后退,闯军,自成军以來,哪一战不是背水一战,哪一战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传令,整队,枪兵上前,刀盾兵辅助,民夫中的民兵紧随其后,”吴涛不去看对面惨烈的阵地,有条不紊的开始安排渡河的阵形。
吕世望望军阵左右,不由犹豫起來,在这个时候,自己所有骑兵都已经冲进官军营垒,在官军层层叠叠的营垒里,与官军最精锐的部队厮杀,这样,就让本來应该是骑兵护卫的两翼变得无力防守,唯一能依仗的便是这些长弓兄弟。
“闯王,我们还能战,”火器营张营长看到了吕世的为难,第一个站出來接受了任务,:我们的火炮已经沒有火药,战阵之上,再也不能发挥它们的作用,但我们这些炮手兄弟还能厮杀,请将兄弟们的左右交给我们,“弓箭手分作两队,分列大阵左右压阵,对于一切敢于抵近的敌军,给予覆盖射杀,”吕世吩咐道,虽然看到一个个弓箭手已经筋疲力竭,但是,吕世还是将自己的左右交给了他们。
现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全军杀上,不能给官军有半点恢复士气与阵形的机会。
一排排扎枪竖子,一列列刀盾兵排列完毕,一个个武装民兵紧随其后,长弓兵再次拿起长弓,坚定的保护起了大阵的左右,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
吕世吴涛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然后一起坚定的点头。
吕世一挥手,然后催动白龙马慢慢向前,慢慢的走下河堤,走向冰面。
掌旗官高高的举起闯字大旗,坚定的,骄傲的紧随其后。
在吕世的身后,在那杆,在硝烟与西北呼啸的寒风中翻滚飞扬的大旗后,紧跟着吴涛,耿奎,赵兴,朱铁、、、、,还有,,还有几万如潮水一般漫卷过來的黑色海洋。
过河,过河,